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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连载」贾振涛 ‖ 观德门——第九章 路遇王秉义

来源:本站    作者:贾振涛    时间:2025-07-02      分享到:


九 路遇王秉义

 

春节很快过去,转眼就到了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天气暖和起来,院子的角落里钻出了一簇簇嫩嫩的小草,杏树的枝头也露出几朵粉红色花苞。聂成林着手准备去东北投奔王贵福,没再回到淹没庄砖场上班,心里既有对家乡的不舍,也有对未来的期待。

这天他早早起来,专门去砖场找窑长和赵师傅,跟他们道个别。赵师傅理解聂成林的处境,内心舍不得他离开,但仍然还是鼓励他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临分手时,拉住聂成林,从自己口袋里拿出用红绳串在一起的五枚铜钱递到聂成林手里,眼圈发红:“小子,这是从我家中抽屉里找出来的五枚铜钱,我用红绳把它们穿好了,按照顺治、康熙、雍正、乾隆、嘉庆五个皇帝在位的先后顺序排列的,老人们称它是‘五帝钱’,虽然不是很值钱,但是想要搜集完整也不容易。听老人们说,‘五帝钱’能消灾避祸、旺财兴家,今天我把它送给你,留个纪念,希望你把它一直戴在身上,能保佑你一生平安。”聂成林含着泪接过来,挂在脖子上,然后跪在地上,给师傅磕了一个响头。

二月的淹没庄还是有些寒冷,大街上来往的人不多,显得有些冷清。辞别师傅和众工友,聂成林有些失落地往家走,忽然觉得右肩上有人在后面轻轻拍了一下,回头一看,是吕海燕,他看了一眼,想打个招呼,又觉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嘴动了动,又咽了回去。

吕海燕早就通过她娘和袁向荣的嘴,听说了今天下午聂成林要坐火车去东北投奔王贵福的事,心里总想找个机会见一见他。聂成林偷看狗剩媳妇洗澡的事,高佑兰添油加醋地向女儿说了好几遍,吕海燕始终都不相信,她不止一次看到过自己的娘和聂成林的嫂子在一起嘀咕,等她走近的时候,她们就立刻停止说话,虽然没听清她们说什么,但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后来发生的聂成林偷看狗剩媳妇洗澡的事,她就坚信了是她俩捣的鬼。吕海燕知道聂成林根本不喜欢吃核桃,小时候她给过聂成林好多次核桃,聂成林都是把核桃砸开,挑出核桃仁给吕海燕吃,自己从来不吃。有一次,吕海燕强迫聂成林吃了一个核桃仁,结果他当时就吐了,所以他根本不会以想吃核桃为借口去爬树看狗剩媳妇洗澡,而且王狗剩家周围有好几棵大树都能爬上去,即使想看也没必要让别人知道吧,再说聂成林怎么可能知道狗剩媳妇在那个时间洗澡呀。据此推断,只能是有人事先知道了狗剩媳妇会在那个时间洗澡,然后设计让聂成林爬上树,才造成了他故意看狗剩媳妇洗澡的事实。是谁设的圈套呢?用脚趾头想想都能想到,一定是自己的娘和聂成林的嫂子合谋陷害了他。吕海燕好多次都想和聂成林谈谈,说说自己的想法,由于馒头房忙得很,自己很少有时间出去,娘盯得又紧,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听说聂成林今天就要走了,也就顾不上那么多了,向师傅撒谎说自己有急事,需要回家处理一下,也没管师傅同意不同意,直接跑出馒头房。没曾想,正好在大街上遇到了正在回家的聂成林。

吕海燕看着聂成林欲言又止的样子,知道他心里不太好受,也没说话,顺手拉起聂成林就往村外走去。此时的吕海燕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也不管过路人诧异的眼光,也不管自己的娘会不会知道,抓住聂成林的手就是不松开,生怕一松手他会跑掉似的。聂成林的脸红红的,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任凭吕海燕把他拉到村外。

村子西南边是鲁公河,砖场往南三百多米,河岸边有一片操场大小的杨树林,尽管是初春时节,树林里还是能明显看出一片鹅黄的绿,刚刚开冻的小河,哗哗地流淌着,恢复了生机的小鱼在水面上来回游动,不远处有几只小水鸭在河面上欢快地觅食。吕海燕拉着聂成林跑到这儿停了下来。

“小萝卜头,你真的要去东北吗?你去那么远的地方还回来吗?你为什么要走?”吕海燕连珠炮似地问。

“我……我……”聂成林被吕海燕不寻常的举动吓得有点不知所措,结结巴巴说,“你真的不明白吗?我现在还有什么脸在村子里待下去,你没看到别人都不搭理我了吗?我想去遥远的地方看看,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我可能出去待一两年,也可能十年八年,我也说不准……”

“谁说的没人理你,不是有我吗?难道你不想把事情弄清楚再走吗?你走了,事情就永远说不清了。只要你不走,我一定会帮你弄清事情真相。”

“这已经不重要了,对我来说,事情都已经过去,我也不想再翻开来看了。就算弄清楚了事情的真相又能怎样?别人就能都瞧得起我?弄清了真相,我和我嫂子决裂?让我哥和我嫂子有矛盾?让你娘臭名远扬?我已经想好了,现在只有我走出去,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即使不发生这件事,我也可能会走出家门到外面去看看。”

“那你不留恋这个村子吗?你不知道你走了之后,会有人想你吗?”

“能不留恋吗,我爱着这个生我养我的村子,我也爱着这里的父老乡亲,我离开后我会想念我哥哥、我姐姐、我师父、土地哥还有大队长。”

“还有吗?”吕海燕有些着急。

“当然还有,还有和我一起长大的小伙伴王解放、魏建国,还有你,你们都是刻在骨子里的朋友,我永远都不会忘记的。”

“你知道你走了之后,我会想你吗?我希望你不论在哪里,都要记得给我写信,我知道你写不了几个字,你可以边学边写,我会天天盼望你来信。”吕海燕了解聂成林倔劲,知道再劝也没用,他想做的事,就没有挽回的余地。

“行,我会给你写信的,我跟着姐姐学过写字,以后再多学点,写信应该没问题。我想好了,只要我走出这个村子,等我再回来时,一定会让村里人另眼相看。”

吕海燕觉得待的时间有些长了,自己本身就是跑出来的,如果再不回去,万一让娘知道就麻烦了,她让聂成林闭上眼睛,说要有一件礼物送给他。

聂成林不知道吕海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乖乖闭上了眼睛,只觉得吕海燕在自己面前有沉重的呼吸声,接着就觉得像是嘴唇贴在了自己的额头上,吓得聂成林不敢睁眼。等聂成林睁开眼睛看时,吕海燕捂着脸已经跑出去十几米,剩下他一个人在那儿愣愣地,脸红红地站着。

聂成枝也抱着儿子高卫民回娘家了,听说弟弟要去东北,便来和哥哥、嫂子、弟弟一起吃顿团圆饭,为弟弟送别。平时,聂成枝很少回娘家,她在大队里开拖拉机,还要照看孩子,没有多少时间,加上自己的男人还在监狱里蹲着,回到娘家也感觉抬不起头来,还有一点,她也不想面对自己的嫂子,嫂子这两年的变化,让她感觉特别陌生,像是换了一个人。弟弟要出远门了,如果不回娘家一趟,也实在说不过去。

袁向荣表面上还是非常热情,看见小姑子回娘家,亲自去买了二斤肉和一些青菜,让聂成林照看着两个孩子,便和聂成枝一起包起了水饺。

“妹妹,你真的受苦了,过去这两年发生的事都是我们无法预料的,当初我和你哥也是为你好,才让你嫁给了高士信,看来是我们害了你。你哥哥也没有什么大本事,只知道出力挣钱,一年到头也挣不了几个钱,也没法帮帮你。”

“嫂子说的见外了,一切都是自己的命吧。哥哥和弟弟对我很好,去年如果不是哥哥和弟弟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帮了我一把,我都不知道怎么熬过来。”

“谁让你们是一个娘的孩子,他们不帮你还能指望外人帮你?也不知道成林脑子抽了什么风,这两年在窑场上干得好好的,竟然发生了偷看狗剩媳妇洗澡的事,这是多么丢人的一件事呀,弄得我和你哥在街上都抬不起头来,实在没办法,要不发生这事,我们怎么会舍得让他这么小的年纪去闯那么远的东北呢。”

聂成枝始终不相信弟弟会做出这样的事,她几次追问弟弟到底是怎么回事。聂成林除了掉眼泪,什么都不肯说,他心中一定有难言之隐。想想弟弟的命那么苦,聂成枝又差点掉下眼泪。反过来一想,成林毕竟是男孩子,让他出去闯闯,也未必就是坏事。

正当两个人还在聊天的时候,聂成森也专门请了半天假,从供销社买来了一瓶酒,回家和弟弟妹妹吃一顿团圆饭,下午去火车站送送弟弟。

一家人围坐在饭桌旁,只有袁向荣一个人显得热情兴奋,她一会儿给聂成枝夹菜,一会儿给聂成林夹水饺。聂成林只是默默地吃,眼眶湿湿的,不愿意说话。聂成森看着弟弟妹妹都不说话,给每人都倒了一杯酒,站起来说:“还记得四年前你们嫂子刚进咱们家门的时候吗?也是咱们四个人,那时多么开心。时间过得真快,家里都添了两个小家伙了,哥哥我也没什么本事,也没能照顾好你们,让成枝受了不少委屈,让成林这么小的年纪就去东北那么远的地方。我心里很不好受,可是我也没办法去改变。我只能给你俩说,这儿永远是你们的家,只要我和你嫂子在,大门就永远对你们敞开着。”一杯酒一饮而尽。聂成林和聂成枝也随着哥哥一饮而尽。

吃过饭,大家开始张罗着准备。袁向荣听说黑龙江虽然开春一个多月了,还是很冷,专门把家里的一床旧被子又加厚了一些,填入一层旧棉絮。聂成枝为弟弟做了一件厚棉袄和一双棉布鞋。聂成森把被子和棉袄卷成卷,把棉鞋裹在其中,用麻绳打成一个捆,让聂成林背着。还为弟弟买了一个黄布提包,里面装了几件衣服,一个搪瓷缸子、一双筷子。袁向荣为聂成林蒸了一大锅馒头也装了进去,方便路上吃。聂成森拿出十块钱给弟弟时,聂成林说春节前砖场里分的钱自己还有一些,能够买车票用,没再要哥哥给的钱。

袁向荣说天有些冷,也有些不舒服,还要在家照顾小平安,就不去火车站送聂成林了。聂成枝家离火车站比较近,正好也顺路,便抱着儿子坚持送到火车站。聂成森自然要把弟弟送到车站,他要看着弟弟上了火车才放心。

初春的田野光秃秃的一片,小草和野花都还在沉睡,在避风向阳的地方,还是能看到几处明显的绿意。春天总是会给人带来希望。聂成枝和聂成森回忆起了小时候,兄妹二人一起放牛、挖野菜的情景,心中有无限的感慨。聂成林对这些虽然没有什么印象,在田野里放羊的日子却浮现在脑海中,心中也自然沉重起来。独自一人离开家乡,去千里遥远的地方谋生,不知道要和这儿分离多长时间,脑海中突然浮现了张金旺、赵师傅、吕海燕……

吕海燕和聂成林见面的事还是让高佑兰知道了,高佑兰把女儿狠狠地骂了一顿。她担心吕海燕会偷偷去火车站送聂成林,吃过午饭就把大门锁上了,不论吕海燕怎么哀求,她就是不开门,寸步不离地跟着她。无奈,吕海燕只能赌气躺在床上偷偷一个人流泪。

狼窝火车站就在淹没庄六里多路的地方,虽说是火车站,其实很小,就三间房屋排列在铁道北边,连一面围墙都没有。到了火车站,聂成林买好车票,背起铺盖卷,提着黄提包,一步三回头走进火车厢,找到自己位置坐下,迫不及待透过车窗寻找哥哥姐姐,恋恋不舍挥手告别。火车启程的汽笛声很快响起来,聂成林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唰唰地流下来。聂成森和聂成枝望着渐渐离去的火车,在料峭的春风里也悄悄落泪。聂成枝怀里的高卫民愣愣地看着娘在哭,惊讶地看着,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第一次坐火车,聂成林感觉非常兴奋,坐在靠窗的座位上,津津有味地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树木、河流、村庄和高山,他的心跟着飞翔起来,总有一种想翱翔天空的冲动。过了泰安火车站,上车的人明显增多了,车上已经没有了空位,很多人不得不背着行李站在过道里,车内开始拥挤起来。到了济南站的时候,上车的人远远超过了下车的人,车内开始了无缝隙填空,只要有空的地方就一定有人,幸亏上车的时候有座位,要是站着,还不知道要站几天才能到黑河县,聂成林心里暗自庆幸。三个小时过去,聂成林明显感觉越来越不舒服,车内脚臭的味道,呼吸的味道和各种食物散发的味道混杂在一起,一股一股向他袭来,他的好奇感在慢慢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呕吐眩晕的感觉。如果不是靠窗坐着,能透过窗户的缝隙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说不定自己真的会晕倒在地上。

窗外的光线渐渐暗下来,外面的一切都被夜色笼罩着,黑漆漆一片,除了夜空的几颗星星闪闪烁烁外,什么都看不到了。聂成林的心又紧张起来,虽然离开家才几个小时,对家留恋的感觉开始袭上心头,哥哥、姐姐、师傅、吕海燕的影子又在脑海里浮现了。就在聂成林心潮起伏的时候,坐在聂成林左边的人扶着座位的靠背站起来,摇摇晃晃了两下,一下子倒在聂成林身上。刚才聂成林只是忙于看窗外的景色,没有留意观察身边坐的人,等这个人倒在自己身上时,聂成林吓了一跳,赶紧把他扶住,这才仔细打量了一番。

摔倒的是一名男子,年纪约摸四五十岁的样子,方正的脸,很白净,浓浓的眉毛,高高的颧骨,嘴唇有些干裂,身穿一身灰色中山装,整洁干净,上衣袋口上别着一支钢笔,给人留的印象最深的还是眉头左侧的那道长疤,凭直觉就知道这是一位读过书的人,不是一个从事体力的劳动者。

“大叔,你怎么了?你醒醒!”聂成林扶着他在座位上坐正。

“小兄弟,谢谢你,能不能给我一杯水喝?我两天没喝一口水,没吃一点东西了。”那人睁开眼有气无力地说。

“好,你坐好了,大叔,我这就给你打水去,你等着。”聂成林从黄布包里掏出搪瓷缸,问了问周围的人怎么打水,从人缝中向后挤到车厢的交接处,排了十几分钟的队才接到了一缸子热水,小心翼翼端过来递到那人手里,又从布包里拿出两个大馒头,对着他说:“大叔,饿了你先吃点吧。”

那人感激地看了看聂成林,没有推辞,一边喝水,一边啃着聂成林放他手里的馒头。不一会儿,水和馒头都被他报销了。

喝过了热水,吃过了馒头,那人的脸色渐渐红润起来,显然恢复了体力和精神,谢过聂成林后,两人就聊起来,越聊越热乎,他干脆向聂成林讲述了自己的故事。

他叫王秉义,今年四十六岁,是江苏南京人。一九三七年十二月,南京城沦陷,十七岁的他和四个年轻人一起侥幸躲过了日本人的屠城,从南京城里逃了出来,五个年轻人带着国仇家恨找到了共产党,加入了抗日的队伍。一九四零年,他们五人被派到东北,参加了东北抗日联军。抗战胜利后,他所在部队便被改编成解放军,并入东北野战军序列。等东北全境解放的时候,和他一起参加革命的四个同伴先后牺牲了,只剩下他一个人。战后的东北满目疮痍,百废待兴,组织上让他就地转业,在黑龙江墨龙城市做了一名地方干部,负责墨龙城市的城建工作。南京解放后,在普查人口的时候,在南京的战友传来消息,他的父母当年不仅幸免于难,而且还都健康活着。再央求查找其他几个同伴的父母和亲人,最后只找到了一个同伴的母亲还健在。他本想把三位老人接到东北和自己一起生活,父母坚决不同意,说他们适应不了东北寒冷的气候。拗不过老人,他只能每年带着媳妇和儿子回南京一次,去看望三位老人,陪他们过年,尽量在老家多待几天。今年情况比较特殊,自己的岳母春节期间病了,看老人的时间就拖到了正月底,媳妇和儿子也没能和自己一块回老家。返程的时候,在南京火车站挤上了火车,由于自己携带的东西较多,同行人也多,不知道什么时候,口袋里的粮票和钱一股脑都被偷去了,上了火车后才发现。自己随身的行李中也没有带什么可吃的东西,又不好意思向别人讨要,就勉强忍着,想想自己在抗联打游击的时候,三两天不吃饭是常有的事,等火车到达北京的时候,先下车找个在北京工作的战友借点钱回黑龙江。谁曾想,只是撑了两天,实在是撑不住了,刚一站起来,就晕倒了。

聂成林一听王秉义也是去黑龙江,高兴起来,听王贵福说过,从圣城县坐火车去黑龙江黑河县需要在北京转车,中间需要六天六夜的行程,正愁自己没伴呢,现在多了一个伴,也就不会寂寞了,他把自己去黑河县投靠老乡的事告诉了王秉义。两个人的行程竟是同一个方向,黑河县离墨龙城市不太远,就在墨龙城的北边,两个人越聊越投机。让两个人非常吃惊的是,王秉义的儿子叫王大志,和聂成林竟然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就连出生的时间都相差不多,王秉义的儿子是下午出生的,聂成林是中午出生的,两个人也就相差一两个小时。王秉义和聂成林很快成了忘年交。

“聂成林,不知道你带的东西能不能够咱俩吃到黑龙江的?”王秉义知道聂成林和自己儿子一般大时,也就直接喊名字了,“本来我想在北京转车的时候向朋友借点钱再走,可是我岳母病重的厉害,我要着急赶回去。如果能够咱俩吃到黑龙江,我就和你一块吃,等到了家,我加倍还你。”

“大叔,我算了一下,这点馒头肯定不够,不过我手里还有些钱,等咱们到了北京,倒车的时候,我再去多买些馒头,我们省着吃,吃到黑龙江绝对没问题。”

“好,那我就和你一起吃,我的家离黑河县不远,等我到家的时候,我带你去见见我儿子。我的运气总是那么好,丢了点钱,却结识了你这个朋友,说不准我的儿子见到你,你们俩真有可能会成为好朋友呢。”

“那太好了,我在东北还真没有朋友呢,如果能和你儿子交个朋友,我会很高兴的。”

两个人越聊话越多,一路上有说有笑。到了北京,两个人转乘了北京去哈尔滨的列车,这个间隙,聂成林在车站外买了十斤馒头,鼓鼓囊囊地装了一大提包,又买了两毛钱的咸菜,算是准备够了去黑河县的干粮。一路上吃着馒头就着咸菜,坐了三天三夜的火车,在二月初九的早晨,火车到达了墨龙城市火车站,王秉义的终点站到了,聂成林所要去的黑河县还在北边二百多公里的地方。王秉义邀请聂成林一块下车,到他家去做客,顺便报答一下聂成林的恩情。聂成林虽然也想去见见王秉义的儿子,又觉得他家现在有事,不方便去打扰,说什么也不肯下车。王秉义也没再勉强,对聂成林说,等过一段时间,他会带着儿子去找他玩,然后挥了挥手下车了。

火车继续向北走去,五个小时后,火车到达黑河县火车站。聂成林背起被卷,提起提包,随着下车人流走出火车站。出了站口,聂成林开始打量起东北这片陌生的土地,虽然已是阴历的二月初九,一点也没有春天的感觉,在老家的这个时节,人们都可以脱下棉袄了,而这地方的人依然还是穿着冬天的衣服,戴着厚厚的帽子,穿着厚厚的棉衣,拖着肥大的大棉鞋。大地也是一片白色,也许是刚刚下过一场大雪,除了身边车站周围排列着几排小木屋的颜色不一样外,其他的地方都是统一的颜色——白色。整个县城看上去像一个大村庄,横七竖八地排列着一些老房子。聂成林向行人打听去瞎子沟砖厂的路,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告诉他,顺着往北的大路直走,走出县城后转往东北方向,沿着大路走二十公里差不多就到了。

聂成林按照那人指示的方向走去,很小的县城很快走了出去,果然看到一条通往东北方向的雪路,雪不是很厚,刚刚没到脚踝,上面凌乱地印着一些脚印,路看上去似乎不太平坦,还有点弯弯曲曲。聂成林踩着别人的脚印走上了这一眼望不到头的雪地,幸亏在火车上穿上了姐姐给做的大棉鞋,一点也感觉不到寒冷,这下真实感受到它的好处了。踩在积雪上,棉鞋底部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响声。下午三点多的太阳虽然不是很强烈,斜射在雪面上的阳光反射在眼睛上,晃得有些难受,夕阳把聂成林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他一边走一边跺脚,西北风阵阵吹来,尽管头上套着厚厚的帽子,风还是循着缝隙钻进脖子里,如刀割一般难受。

一个小时后,天渐渐暗下来,初九的月亮还只是个半圆,发射出的光照在雪地上,模模糊糊还可以看到路上留下的脚印。聂成林机械地顺着眼前的脚印一步一步向前走,在这陌生的白茫茫的夜色中,到底要走多远才能到达瞎子沟,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不禁胆怯起来。也就走了几里路,身上的被子、手中的提包和脚上的棉鞋感觉越来越重了,前心和后背有些湿漉漉的,每前进一步都觉得有些体力不支,身体开始摇摇晃晃。真想停下来休息一会儿,但他不敢,他明白自己一旦停下来休息,就很难再有勇气走下去。在这茫茫的雪地里过夜很危险,说不准就会被冻成冰棍。他一遍一遍地告诫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坚持走下去,哪怕走一夜也不能停留。

月亮慢慢西移,夜色越来越暗,路上的脚印越来越模糊。聂成林原来的打算很快又被自己否定了,如果没有了脚印的引路,在这黑夜的雪地里行走是很容易迷路的,他又是第一次来这儿,对这儿完全陌生,一旦迷了路,只能是瞎转悠了,后果无法想象。不能在月色消退之前走到瞎子沟,也只能在这雪地里过夜。走了两个多小时也不知道是否走完一半的路,他感觉又累又饿,一步也不愿意向前迈了,头上冒出的汗水流在脸颊上,很快变得冰凉,他不得不用棉袄袖子擦去,怕在脸上结成冰。他把提包放在雪地上想喘一口气,突然碰到了一个圆圆的硬邦邦的东西,突然想起来,包里还剩下一个没吃完的大馒头。经过几个小时的冰冻,馒头已经变得像铁蛋一样结实,他摸着却感觉非常可亲。幸亏在火车上没有把它吃掉,这一个馒头无疑给了聂成林不小的希望。他把馒头放在嘴上,使劲用牙咬,结果馒头在嘴上转了一圈也没啃下一点,冻得太硬了,嘴是没法把它咬开的。他右手攥起拳头,左手托着馒头,抡起拳头使劲砸下去,也顾不得手硌得生疼,砸了三下,馒头终于被砸出一道裂缝,他咬着牙,咧着嘴,沿着裂缝使劲把馒头掰成两半,然后坐在提包上,把一半馒头放进嘴里使劲啃去,一下子找到了童年时啃花生饼的感觉,咯吱咯吱响,使劲嚼了一阵,又顺手从路边抓了两把雪塞进嘴里。啃着冰冷的馒头,就着冰凉的雪,聂成林平生第一次这样吃饭,实在是又累又饿,吃起来也觉得很香甜。

肚子里有了馒头垫底,聂成林又焕发了些精神,使劲喘了一口大气,重新背起被卷,提起提包,在昏暗的月色中趁着还能看得见路上的脚印,又开始赶路了。此时风开始变猛起来,吹得他睁不开眼睛,本来就模糊的脚印完全看不清了,路边连一棵树也看不到。他真的恐惧了,再也不敢往前走一步了,只好停下来观望一下,想想办法。放眼四望,除了天空的星星外,看到的都是黑夜,没有村庄,没有人家,甚至连一盏灯都没看到。这样的情况下,再走下去肯定会迷路的,此时最要紧的是要找一个避风的地方休息一下。有了这种想法后,他更觉得又累又冷,哪里能找一个温暖舒适的地方美美睡一觉成了他最大的奢望。理智告诉他,目前最现实的做法是赶紧找一个避风的地方休息一下,不能让自己在这寒冷的夜里冻成冰棍。透过夜色的苍茫,他极力寻找能避风的地方,搜索了一圈,终于在右前方西北方向看到两个小山丘似的东西,依稀出现在眼前,黑黑的,高高的,圆圆的。他仿佛看到了救星一般,赶紧向那个两个东西走去。

慢慢走近,借着微弱的星光,看清了那两座小山,原来是两座又高又大的麦秸垛堆在那儿,聂成林很是兴奋,这下可以暖和一会了。他跑上去,扔下被卷和提包,用双手使劲撕扯堆积的麦秸。不一会儿,就撕下了一大堆,他把撕下的麦秸放在避风的地方,铺下厚厚的一层,迫不及待地坐上去,后背倚靠在麦秸垛上,身上的疲劳顿时觉得减轻了一半,真的又暖和又舒适。歇了一会,他又把被子打开盖在身上,这样有了麦秸的铺垫和被子的拥裹,暂时感觉不到天气的寒冷了。他又把帽子耳垂放下来保护住头,被子向上拉了拉盖住脸,只留两个眼睛看着天上的星星,看着看着不自主地想起了哥哥和赵师傅,想家的感觉涌上心头。在火车上连续好几天都没休息好,加上连日的劳累,想着想着竟然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半夜里,西北风发出了狼的嚎叫声,星星仿佛被冻得发不出光,荒凉的雪原更冷了,气温已经降到了零下二十多度。聂成林被冻醒了,他感觉全身像筛糠一样,身上的棉被仿佛被风吹跑了似的,双腿也好像不是自己的,双脚麻木得不听使唤。睁开眼睛看看夜空,星星依然还在天幕上低垂。凭着经验判断,这应该是半夜时分,离天亮还早着呢。他站起来搓了搓手,使劲跺了跺脚,暖和一下身子再睡会。突然想起小时候的一个冬天,姐姐打了自己屁股几下,就赌气偷偷跑出去,在生产队麦场中的麦秸垛里掏了个深洞,爬进去藏起来,外面用麦秸挡住,害的姐姐找了半天才找到他,为此,姐姐气得一天没让他吃饭。想到这儿,聂成林笑了,有取暖的好办法了,今晚也在麦秸垛上掏一个大洞钻进去过夜,他又像小时候那样用手使劲撕扯着麦秸。凭着大人的力气,几分钟就掏了一个大深洞。他先把双腿放进去,慢慢往里退,等双腿退到底的时候,外面正好只露了半个头,他拉过被子,一半枕住一半盖在头上。厚厚的麦秸裹着自己密不透风,外面的寒风一点都感觉不到,这下真的暖和起来。他为自己的灵机一动笑了,甜甜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