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连载」贾振涛 ‖ 观德门——大意中圈套
八 大意中圈套
春节过后,聂成森的腿好得差不多了,走路和平时没有差别了,甚至干些重活都已经不碍事了,过了元宵节就去找场长,请求再回到砖场干活。张金旺本来就喜欢聂成森勤劳能干、老实本分的样子,自然很痛快答应了。聂成林也继续在砖场干活,兄弟俩在一块干活觉得很开心,每天一块走一块来。最开心的莫过于袁向荣,兄弟两个一起在砖场干活,挣的工分多,分的钱也多。
转眼又到了六月,天气酷热起来。袁向荣打发兄弟俩吃过饭走后,简单收拾了一下家务,感觉热得要命,又无聊得很,便抱着儿子去高佑兰家串门。
“婶子,最近你又回娘家了吗?他兄弟俩一天忙到晚才回家,天天喂鸡喂狗,洗洗涮涮,还得看着小平安,也没抽时间去看看聂成枝。”
“她?我看这几年有她难过的,也是她自找的,你说好好的家庭,她一嫁过去,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呢?信儿是做得不对,她为什么不把自己男人管住?我听信儿说过,成枝平时根本不大理他,两口子之间办那事都要求着她,你想一个男人在家得不到老婆的热乎,能不去外边寻花问柳?”
“婶子说的也有道理,不过,我还是挺为她担心的,公公刚死了,自己又生了个儿子,家里还欠了一屁股债,估计现在吃饭都成问题了。家里有老有小,妹夫也不知道啥时候能放出来,作为女人,她也真够受难为的。”
“哎,还是我那哥哥命最苦,老实巴交,一辈子的好人,临终前,儿子不在身边,孙子也没能看到。前天去看我嫂子,嫂子偷偷告诉我,她找人用聂成枝的生辰八字算了一卦,卦象里说,聂成枝是个败夫命。算命的人说,她的名字取的就不好,你想用手捏着树枝能干什么?还不是投到锅底下,一把火烧了,这样的命能好吗?想想当时,信儿怎么看上她了?我怎么也答应了?越想越后悔,真有点觉得对不起娘家。”
明明是她高佑兰主动找上门的,却说聂家对不起高家,袁向荣听着这话也有些不舒服,但她又不愿意得罪高佑兰,聂成枝现在家里穷,只能拖累自己,也不愿意帮着聂成枝说好话,接过话说:“婶子,咱不操那份心了,反正都是各过各的日子,谁家都不富裕,谁也帮不上谁的忙。过几天,我去看看聂成枝,不是我想去,我是怕街坊邻居嚼舌头根子,笑话我袁向荣不懂事,小姑子家出了那么多的事,做嫂子的也不去看看。”
“你可别说,你不去,他们兄弟俩去过呀,他们俩对聂成枝真的没的说。这事你也肯定知道,他们兄弟俩经常给成枝送点钱去。如果不是他们俩接济着,成枝早就抱着孩子满大街讨饭去了。”
袁向荣听了心中猛地一阵伤心,兄弟俩竟然瞒着自己给聂成枝送钱,这不是明显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吗,瞧不起自己吗。本来希望兄弟俩人这一年能多挣点钱,到年底翻修一下自己家的房子,房子后墙都开裂了,屋顶也有些漏雨,把钱偷偷给了聂成枝,那自己修屋的计划就泡汤了。尽管心中不悦,袁向荣还是装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这事我能不知道?他们姊妹三人感情深,从小没有爹娘,三人相依为命,现在聂成枝有困难了,他们兄弟俩能不帮一下?”
“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知道就好。聂成森见到聂成枝,看到妹妹那难过的样子,都抱着妹妹掉眼泪了。聂成枝这刚出月子,正好赶上狼窝村又买了一台拖拉机,大队长又亲自去问了一下她,想让她为大队开拖拉机。这次我嫂子没再说什么就同意了。想想也没办法,人总要吃饭吧,他们三口,也只能由聂成枝参加劳动挣点工分,刚出月子的女人,又不能和大老爷们一样干活,开拖拉机还轻省些吧。虽然我还是看不惯女人骑在大铁疙瘩上,我也没钱帮娘家,没理由也没办法阻止……”
高佑兰后面说的话,袁向荣听得迷迷糊糊的,现在她心里一直反复在想,聂成森兄弟俩到底瞒着自己给了聂成枝多少钱,其它的事她也不怎么关心。也怪自己粗心,他兄弟俩有时候来得很晚,我怎么就没怀疑呢,也没问问他们呢。
回到家,整个下午,袁向荣抱着儿子故意不做饭。将近傍晚时候,聂成森和聂成林放工回来,聂成林年轻,饿得快,每次回家后第一件事就是跑到厨屋里看看嫂子做的什么饭。当他掀开锅盖,看着里面什么都没有,忍不住问嫂子:“嫂子,我饿了,咱们今天吃什么饭?”
聂成森也对着媳妇说:“孩他娘,我也饿了,咱们吃饭吧。”
“吃什么饭?咱家哪有饭吃?东西都跑到别人家去了,喝西北风吧。”袁向荣听到他兄弟俩都说饿了,气不打一处来,没好气地说。
聂成林一听嫂子生气了,不知道为什么,也不敢问,悄悄躲到里屋,鼓捣自己的根雕去了。聂成森感觉有点莫名其妙,问媳妇:“你说的什么意思?我怎么没听明白?咱家的什么东西跑到别人家里去了?”
“行呀,聂成森,你还想瞒我多久呀?我嫁给你三年了,三年了,你竟然还不知道和谁近?是不?我问你,你究竟瞒着我给了成枝多少钱?这事你今天不说清楚,以后就别吃我做的饭。”
“你听谁说的?我是和成林去过成枝家,本来想告诉你,后来事多,忘了告诉你。自从我受伤后,还没去过妹妹家,很想去看看。过了年,我的腿也好了,加上妹妹家出了那么多的事,能不去看看?成林就说给我作伴一起去,我们俩就去过两次。看到妹妹那难过的样子,我和弟弟都不忍心,就给了她三十块钱。”
“三十块钱?三十块钱够咱们一家买两身新衣服,我平时都舍不得花一分钱,你看我的雪花膏都快没有了,也没舍得买。我就想攒点钱,先修修咱家的房子,你没看到咱家的房子快塌了吗?然后再给聂成林攒点钱,过几年他就该娶媳妇了,如果不攒点钱,你拿什么给他娶媳妇?”袁向荣歪着头越说越气,最后哭起来。
“孩他娘,你别生气,我当时也是觉得妹妹可怜,如果我这个做哥哥的不帮帮她,难道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抱着孩子去大街上讨饭?再说咱们的房子缓两年再修也没事,成林才十七岁,也不着急。过两年说不定妹妹有钱了,会把钱还回来的。”
“就算你要帮她,你们怎么瞒着我?难道我不是她嫂子?我不心疼她?以后再这样,我再也不给你们做饭了,你们俩喝西北风去。”
“行,行……今天的饭我来做,你消消气,以后做事再也不会瞒你了。”聂成森给媳妇立了个台阶。
袁向荣听男人这样说,觉得聂成林也在里屋听得到,再闹情绪下去就不好看了,便不再说话。其实她心里明白,去聂成枝家,应该是聂成林在背后撺掇的,给钱的事更应该是成林的主意。年前,他发了奖金,连哥哥都没告诉一声,就自己决定给姐姐二十块钱,现在又把哥哥给拉上了,袁向荣心里对聂成林开始有了些许的怨恨。
聂成林在里屋听得清清楚楚,知道了嫂子生气的原因,心里对嫂子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她把钱看得太重了。好多次,聂成林都觉得嫂子做得有些过。上次姐姐来借钱,家里明明有十几块钱,结果嫂子只给了姐姐两块钱,那可是亲妹妹呀,嫂子怎么能那样呢?聂成林看看哥哥正在准备做饭,觉得离吃饭的时间还有一会,待在家里也闷得难受,出去转转吧,透透气。想到这里,聂成林就和哥哥嫂子打了个招呼,说去村东头的老榆树底下凉快一会儿。
走出家门,又迎面遇上吕海燕和吕海鸥姐妹俩,吕海燕怀里抱着一个大南瓜。“聂成林,天这么晚了,干什么去?”吕海燕这次当着妹妹的面,没好意思喊小萝卜头,直接喊了大名。
“天太热,闲的没事,去东边高粱地里捉蛐蛐去,刚才路过的时候,听着叫得可响亮了,里面肯定会有大蛐蛐。”聂成林骗吕海燕说。
“真的?我也去,逮住了可要送我一只。海鸥,你先回家,我玩一会去,你就对咱娘说我自己去玩的,如果说是我和聂成林一起去的,下次就不给你买爆米花了。”说着就把南瓜往妹妹怀里一放。
“行,姐姐,我就给咱娘说你在路上遇到了同学,说会话,可别待时间长了,咱娘会起疑心的。”吕海鸥很机灵地说。
“小萝卜头,我看你今天怎么不高兴呀,出什么事了?想你姐了?”吕海燕一看没有人又喊起了聂成林的绰号。
“今天我嫂子和我哥因为我姐吵起来了,我听着不舒服,想出去走走,也不知道为什么,嫂子越来越不像以前的嫂子了。”
“我这几天也发愁呢,初中毕业了,又没考上高中,我真不想再上学了,就想和你一样参加生产劳动,可我娘死活不同意,非要我去报名参加复读,其实我知道自己的能力,别说再复读一年,就是再复读两三年,我也考不上高中,你说呢?”
“你和我不一样,我从小没爹娘,长得又笨,想上学学校里都不要,别人都私下里叫我‘小傻子’。要不是哥哥姐姐养我,我都活不下来,所以我必须要拼命干活,努力挣钱,来报答我哥哥姐姐。你虽然也没了爹,但你有娘,家里又享受照顾,你没压力,完全可以复读一下试试。”
“我真的不想上学了,无论怎么学,也学不会,老师讲的课根本听不懂。更不愿意待在家里听我娘的唠叨,她整天没事就喜欢瞎琢磨别人,真无聊。听说大队的馒头房要招两名女工,还要扩大经营,再建一个包子铺,我想去试试,在那里学会蒸馒头包包子后,等将来有钱了,自己也开个馒头房……”
“死丫头,快给我滚回家去,别在外边给我丢人现眼。”当两个年轻人肩并肩走在大路上探讨生活的时候,身后传来了高佑兰的骂声。吕海燕回头一看自己的娘,手里拿着一截树枝,怒气冲冲地跑过来,吓得赶紧转身向家跑去。
吕海鸥回家给娘撒了个谎,说姐姐和一个同学在大榆树下说话呢。高佑兰等了一会没等到女儿,就怀疑是和聂成林在一块,赶紧跑到村东头去看看,果然看到了自己的女儿和聂成林正走在一起,还靠得那样近,不由得张嘴骂起来,顺手捡起一截路边的树枝。
聂成林看到吕海燕挨骂了,心里有些不好意思,又觉得没法解释,也慢慢向家走去。回到家,哥哥已经做好了晚饭,正等着他回来吃呢。
“饿了吧?坐下吃饭吧,”聂成森看到弟弟回来了,“林儿,以后不要再和吕海燕在一块了,你没看到刚才三婶子生气的那个样子,对海燕又打又骂,还说了很多难听的话。”
刚才高佑兰在街上追打吕海燕,经过聂成林家门口时,故意把骂女儿的声音提高了几分,顺便也提到了“傻子”“喝羊奶长大的小子”等字眼,聂成森一听就知道这是在骂聂成林,就猜到了刚才聂成林肯定和吕海燕在一块。听着高佑兰骂自己的弟弟,总觉得有些不舒服。
袁向荣听了高佑兰的骂声反而有了一种快感,自己刚才就想骂成林,怎么也不好意思骂出来,这不通过高佑兰的嘴发泄出来了,她心中无比的畅快。
“弟弟,嫂子提醒过你,不要再和海燕在一块,你不听,人家骂上门来了吧?以后可要长点记性,别把嫂子的话不当回事。快吃饭吧,饭要凉了。”表面上看袁向荣是在关心聂成林,实际上在敲打他。
“哥哥、嫂子,我记住了,其实我俩也没干什么,就是说说话,很多人都看到了,又没做见不得人的事,至于这样吗?”聂成林本身不高兴,听哥哥嫂子一说,就更不高兴了。
“弟弟长大了,按理说,嫂子不该再管你的事,但是我也不能看着你做错事不管不问吧?聂成森,你看,成林长大了,翅膀硬了,你说以后咱们还管不管他的事?”袁向荣分明想让兄弟俩之间有些缝隙。
“林儿,你长大了是不假,你也要考虑一下哥的感受,以后有什么事都要听听我和你嫂子的意思,不要私自做主了。还有,以后不要再和吕海燕说什么话了,免得她娘再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聂成森觉得这时候自己还是要和媳妇站在一起,必须维护她的尊严。
听哥哥这样说,聂成林默默地吃起了饭。
晚饭后,聂成林无心再摆弄自己的根雕,早早躺在床上。他心里总觉得嫂子有些变了,变得让他感觉不到亲近了,反而产生了一种恐惧感,为什么会这样呢?他苦苦思索着。
吕海燕坚定了自己不再上学的决心,瞒着高佑兰报名参加了大队馒头房的招工选拔。馒头房的大师傅孔西安一看吕海燕那聪明机灵的样子,又一嘴一个“大叔”甜甜地喊着,很是喜欢,又让她动手和面,做了几个馒头试试,还真像那么回事。孔师傅当场拍板决定,正式留用吕海燕,让她明天就来馒头房做工。
高佑兰听到自己女儿去馒头房做工的消息后,非常生气,极力阻止,但是吕海燕主意已定,坚决不改,对她娘说,要么窝在家里什么活都不干,要么就去馒头房干活,反正是死活都不会再去上学了。眼看就是十八岁的大姑娘了,让她整天窝在家里什么事都不做,也不是个事,高佑兰没有办法只得答应了吕海燕,同意她去馒头房干活。高佑兰心里更加怨恨起聂成林来,她认为一定是聂成林在背后捣的鬼,给吕海燕鼓的劲,要不然,女儿不可能态度这么强硬。高佑兰气得咬牙切齿,一定想办法惩治一下聂成林,然后把他和女儿分开。高佑兰紧皱着眉头思考着机会。
聂成森和聂成林兄弟俩吃过早饭就去砖场做工了,袁向荣一个人在家看孩子,觉得有些无聊,又抱起孩子去高佑兰家串门。吕海燕去了馒头房,吕海鸥和吕海鸽姐妹俩也都去上学了,家里只剩下高佑兰一个人,正觉得无聊呢,看到袁向荣抱着儿子来串门,两个女人开心地聊起家常。
“平安他娘,你那个傻小叔子越来越有本事了,自从上次他和海燕在一块嘀咕了些什么后,也不知道他对我家海燕说了什么,海燕变得不怎么听我话了,给她说什么都不听,她非要寻死觅活地去馒头房干活。我又拗不过她,只好答应了,气死我了。有大队照顾着,不愁吃穿,再上两年学不好?都怨你那个傻小叔子,你说,他到底傻不傻?”高佑兰气呼呼地说。
“婶子,你可别说,我刚来的时候,街上人都说聂成林是傻子,我当时看着他也真有点傻,一天不怎么说话,说几句话还有点结结巴巴,整天除了放羊,就是鼓捣一些小东西。三年过来了,我发现他不但不傻,还精得很,什么事心里都知道,就是不说出来。放羊的时候他放的羊最好,连年都被评为大队的劳动模范。上砖场干活后,我不止一次听平安他爹说过,场长和赵师傅经常夸奖他,说他会动脑子。想想也是,去年他在砖场只干了半年,就为砖场解决了好几个大问题,你说他傻不傻?”
“想想也是,可能我们以前都被他的表面迷惑了,其实这孩子鬼得很,什么心眼都有。怪不得我家海燕喜欢和他在一起。我一想到他是站着出生的就害怕,你公公聂宪奎差点把他扔了,还不如当初把他扔了呢,留着他,你公公婆婆很快都被他克死了,他现在长大了,不知道他会不会给他哥哥带来什么灾难呢,反正你省心不了。”
“谁说不是,我觉得他就是灾星,这几年成森也不顺,去年从马车上摔下来,会不会是他克的?聂成森以前有什么话都会对我说,什么事都听我的,现在被他挑唆得变了,自从他俩一起在砖场干活后,有事他俩也敢自作主张了。上次你告诉我他俩去看聂成枝,偷偷给了成枝三十块钱,就是成林的主意。我觉得成森对我不如以前那么好了。”
“成森是个老实人,心眼直,不会撒谎,都是成林带偏的。我觉得成林将来会给你惹麻烦,有他在,家里就不会安宁。现在看着他好像能挣点钱,其实你可能一分也得不到,说不定还会倒贴。他在砖场干活挣的那点钱,都给了别人,也不知道交给你,那是他挣的钱,你总不能张口要吧?就算他把挣的钱都交给你,你还要都攒起来,将来给他娶媳妇用,你能落什么好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花他的钱呢。”
“婶子说的在理,我是她嫂子我能怎么办?总不能赶走他吧?”
“对,咱俩想到一块去了,我正准备想个办法让他离开淹没庄,他走了,你也就省心了,我也不用担心海燕这个丫头和他在一起了。”
“这怎么可能?他是成森的亲弟弟,我想赶他走,成森也不会同意呀。再说了,假如我真把他赶走了,街坊邻居们怎么看我?我怎么还有脸在这个村子里待下去?这个办法不行。”
“看把你吓得,我又不是让你现在就把他赶走,这事急不得,要从长计议,我们想办法让他兄弟俩之间有矛盾,然后再想办法让聂成林主动离开,到时候就没你的什么事了。”
“这虽然是一个办法,可是我还是做不出来,他毕竟是我的亲小叔子,我还要再考虑考虑。”
袁向荣嘴上说考虑考虑,其实,在聂成枝出嫁后,她心里就有了分家的想法,觉得聂成森肯定不同意,也就没敢说。后来聂成林上了砖场,能往家里挣钱,暂时打消了这一念头。当聂成林把挣来的钱给聂成枝时,她又有了这个想法,只是没想好怎么说,她需要等待一个机会。结果今天高佑兰直接说要把聂成林赶走,袁向荣还真没想过,吃了一惊,觉得不可思议。
“平安他娘,这有什么好考虑的?这是对你我都有利的事。我有一个办法,能让他身败名裂,在村里抬不起头来。只要你按我说的去做,就没问题。”两个女人又在一块嘀咕了一阵子。
袁向荣脸色由吃惊渐渐变成惊喜,还是强作一副面露难色地样子,连说了两遍“让我再考虑考虑”。
过了十多天,虽已是初秋,中午的太阳依旧强烈,只要在阳光下待一阵子,人仍会汗流浃背。由于砖场烟囱出了问题,只能停工半天,场长只留下两个会瓦工的人维修,其他人早早放工了。聂成森回到家陪着儿子玩耍,聂成林还是长着一颗孩子心,想着去村东头的高粱地里抓几只蛐蛐,下午找几个伙伴逗着玩。袁向荣一听聂成林要在这个时候出门,一阵窃喜,知道机会来了,她对聂成森说了声要去高佑兰家,自己的鞋破了,用三婶子的鞋做个样子,随着聂成林一起出了门。走到大街上,袁向荣叫住聂成林:“成林,你一会再去捉蛐蛐吧,三婶子说有点事想让你帮帮忙。”
聂成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高佑兰可是从来都不愿意正视自己一眼的,今天怎么想起让自己帮忙了?一脸的纳闷,由于是嫂子告诉自己,也不好意思拒绝,就跟在嫂子的屁股后面进了高佑兰家。
“成林来了,你来得正好,婶子正好有点事想让你帮帮忙。现在都七月十五了,我家的那棵核桃树,你看见了吗?核桃都熟透了,可惜我们一家也没有一个男人,没人能爬上那棵树,树顶上结的核桃我们都够不着,你从小就能爬树,今天麻烦你爬上树顶,把高处的核桃都摘下来,下面的那些留给我和海燕摘就行了。村里人都说你是爬树的高手,今天也让婶子见识见识。”
聂成林从小就知道,她家院子里靠西边院墙的地方有一棵大核桃树,每年都能结很多核桃,有好多次,吕海燕都偷偷带出一些给聂成林吃,聂成林从来都不吃,因为他不喜欢核桃的味道,吃到嘴里就想吐。今年这棵核桃树结得更多更大,密密麻麻挂满枝头,把树枝压得有些弯,靠近墙的几根树枝都伸到西边王狗剩家院子里去了。王狗剩长年在外边修铁路,平时就只有他媳妇李春香一个人住这个院子。
“我还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原来只是摘几个核桃,真不想给她帮忙,看到她说话那刻薄的样子就觉得恶心,谁让她是吕海燕的娘呢,看在吕海燕的面子上还是帮帮她吧。”聂成林心里想。
“这事简单,就包在我身上了,婶子。”聂成林好久没有爬树了,今天正好能活动活动筋骨。他甩了两下胳膊,攀住水桶粗的核桃树,双脚蹬住树身,噌噌地向上爬,这对他来说太容易了,不一会就爬到了树顶。站在树顶上,周围的一切尽收眼底,谁家养了几只鸡,谁家喂了几头猪,谁家的人在院子忙什么,看得清清楚楚。聂成林看得兴致正浓的时候,忽然听到下面王狗剩家院子里有动静,觉得好奇,循着声音往下看,却把他吓了一大跳,幸亏抓得结实,要不然真会摔下来。下面有一个女人一丝不挂地坐在大木盆里洗澡呢,雪白的身子挤在大木盆中,两只手端着大瓢往身上浇水,高耸的双乳颤颤抖动。可能是女人也听到树上有动静,正抬头往上看,和聂成林的目光对在一起,那女人也吓得“啊”的一声,大喊流氓,然后光着身子捂着脸就往屋里跑。
洗澡的女人正是王狗剩媳妇李春香,平时都是一个人住这一个院子,她向来喜欢干净,自然养成了一个习惯:天热的时候,用一个大木盆在院子里晒些水,中午时候,把大门一关,自己在院子里痛痛快快洗个澡。西边是大路,没有邻居,东面的邻居家也没有男人,她都是很放心地脱光了洗,好几年没出过什么问题。今天却让聂成林这个大小伙子看到了,还不知道看了多长时间,她又羞又恼。这正是高佑兰和袁向荣最想看到的一幕,也是她们事先设好的圈套。因为是多年邻居,高佑兰知道李春香夏天有中午在院子里洗澡的习惯,刚才她听到李春香插外门闩的声音,知道她要洗澡了,这正是让聂成林爬树摘核桃的最佳时机。
高佑兰听到李春香的骂声,对着袁向荣相视一笑,仰头冲着聂成林大声喊:“成林,你干什么呢?我让你摘核桃,没让你偷看狗剩媳妇洗澡?还不快下来。你还想看多长时间?你又不是小孩子。”高佑兰不断提高说话的声音,她一定要让更多的人听到,一定要把水搅浑。
李春香刚才那一声骂也是本能反应,跑到屋里后就冷静下来,觉得这事不能传出去,一旦传出去自己多丢人。如果没有别人知道,这事就算过去了。听到高佑兰这一使劲喊,脸上立刻又烧起来,再不出声反击,不就等于自己愿意让聂成林看的吗?自己还怎么有脸出门?没办法,她穿好衣服后,跑到院子里,一边哭一边喊抓流氓。
聂成林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心里有一种莫名的紧张,在树上看着又哭又骂的李春香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紧张地也忘了赶紧从树上下来。
正是中午时候,大家都待在家里准备吃午饭,听到有哭喊声,纷纷跑出来,打听发生了什么事。有的人跑到高佑兰家的院子里,也有人跑到了隔壁李春香家的院子里,都不解地盯着树上的聂成林。此时的聂成林就像一只马戏团里爬杆的小猴,被人们围观着。他恨不得立刻变成一只小鸟飞走,或者变成一只老鼠从地底下逃离。
人越聚越多,就连聂成森听到声音后,也抱着儿子过来看发生了什么事情。高佑兰看着人越聚越多,故意对着大家喊:“聂成林他还是个孩子,不懂事,我们就当做他是无意看到狗剩媳妇洗澡的,原谅他吧。”
袁向荣也在一边火上浇油:“各位街坊邻居,是我和聂成森做的不好,平时没教育好他,今天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做出了这伤风败俗的事情,一会他下来,我和他哥一定严加管教他。看在我和聂成森的面子上,大家原谅他一次吧。”
王解放听说自己的嫂子洗澡时被聂成林偷看了,就从家里(王解放家两个院子,一个院子给了王狗剩,由狗剩媳妇住,另一个院子由王解放和他爹娘住)操起一根木棍,跑来找聂成林算账,站在树下指着聂成林大声喊:“小萝卜头,亏我还叫你林哥,你竟然做出了这样卑鄙的事情?你不义在先,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你赶快给我滚下来,我要为哥哥出这口恶气。”
众人听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也都难消心中的怒气,纷纷指着聂成林骂。看着他平时挺老实的,怎么还是一个喜欢干龌龊事的小流氓。不少人对着他大声喊:“不能轻饶他,要把他押到派出所。”
听到众人的骂声,聂成林更不敢从树上下来,尴尬地不知如何是好。
聂成森拉过媳妇,问这到底怎么回事。袁向荣就把早编好的情节说了出来:“刚才我来三婶子家串门,没想到成林也跟过来了,我还很纳闷,他不是不喜欢来婶子家串门吗,今天怎么也来了,我想他都成大人了,也许是有事找海燕,没拦他。他一进来就对婶子说想吃几个核桃,婶子那么热心,告诉他想吃你自己去摘吧。我和婶子只顾聊天,也没留意他爬到树上去了。谁知道他吃核桃只是个借口,实际上是想偷看狗剩媳妇洗澡,别说了,丢死人了。”
聂成森听完媳妇说的话,脸色气得铁青,牙咬得嘣嘣直响,自己家祖祖辈辈都是老实本分的人,从没做过伤天害理、伤风败俗的事,今天他竟然做出了这样戳脊梁骨的事,聂家的脸面都让他丢尽了。望着还在树上的弟弟,把儿子交给媳妇,顺手从地上操起一根木棍,对着聂成林喊:“畜牲,快点下来,今天我非要打断你的腿不可。”
“这事都怨我,我不让他进我家就好了,你说这样一来,狗剩媳妇怎么还有脸出门见人呀?”高佑兰故意煽动众人的怒气。
“今天不能轻饶了这小子,咱们村有他这样的人多丢脸,赶快把他捆起来送到派出所关起来。”众人纷纷说,有人甚至拿来了绳子。
“各位街坊邻居,他只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孩子,年龄还小,求求大家,就放过他这一次吧。”袁向荣故意把十七八岁说的重些,提醒人们注意,他也不小了。同时也给人们一个暗示:我对小叔子多好。
“住手,都静一静,这事就交给我来处理,”大队长张海臣听到聂成林出事后立刻赶过来,他站到高佑兰家里一个废弃的磨盘上,对着大家说,“大家不要说话了,一会儿,聂成林从上边下来,谁都不要动,我把他带回大队办公室,把这事问个清楚后,再严肃处理他,大家散了吧,散了吧,都回家吃饭去吧。”
众人一看大队长发话了,这件事由大队长处理,估计也没什么热闹可看了,大多数人都走开了,剩下一部分女人也都跑到王狗剩家安慰李春香去了。王解放虽然没走开,但他也把手中的棍子扔掉了。
聂成林一看大队长来了,众人也走开了,才敢从树上慢慢爬下来。
袁向荣看到聂成林下来,赶紧关心似的上去拉住他:“你一定要听嫂子的话,一会你就说是嫂子让你爬的树,你是不小心看到的,听见了没?要不你以后怎么做人?”当着大队长的面,袁向荣把聂成林想说的话给先说了。
聂成林脑袋“嗡”的一声,刚才自己由于紧张,没来得及仔细考虑嫂子说的话,现在把前前后后发生的事,加上她说的话联系起来,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嫂子正在帮着大家坐实自己故意偷看狗剩媳妇洗澡的事。自己现在就是万口也难辩呀,怎样说都无法澄清事实,说什么也不会有人相信,他心里突然间明白了些什么,见到大队长,只是喊了一声“大队长”,委屈的眼泪顺着脸颊哗哗流下来,再也说不出话。
聂成林被大队长带到办公室,一起去的还有聂成森,本来袁向荣也想一块去,大队长没让,让她留在家里照看孩子。有几个想看热闹的人都被大队长堵在了大门外,办公室里只留了大队长、聂成森、聂成林和民兵连长孙大富四个人。
“聂成林,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你可是咱们村多年的劳动模范,年年都登领奖台的,连公社书记都知道你的名字,我也一直认为你是一个好孩子,我绝不相信你能干出这样伤风败俗的事来,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详细地给我说一遍。”大队长对聂成林说。
聂成林一边落泪,一边把事情的经过向大队长说了一遍。
聂成森听着弟弟叙述的经过和媳妇告诉自己的情景不太一样,心中纳闷,怎么会有差别呢?难道是媳妇在说谎?不会吧,她没有理由说谎呀,对她能有什么好处?这可是自己亲弟弟,媳妇会主动往自己家脸上抹黑?应该是弟弟在撒谎,想让嫂子为自己背锅,来证明自己是冤枉的。聂成森有些生气,自己做的事不敢承担,还拉上嫂子来垫背。在关键的时候,聂成森还是选择相信自己媳妇。
大队长陷入了沉思,从感情和对聂成林的了解程度上来说,聂成林是不会做这伤风败俗的事,但是聂成林只是一面之词,他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所有人说的话都对他不利,连他亲嫂子说的话都证明他是故意这样做的。这个问题真的很棘手。
“大队长,要不我把他交给派出所吧,让派出所处理,他们一定能调查清楚这件事。”孙大富看着大队长沉默不语建议说。
“这事有些蹊跷,先不着急,再说成林还是个孩子,如果把他送到派出所,不但他的名声保不住,咱们村的名声也会受影响。这事呢,我先慢慢调查,等调查清楚了我会给大家一个交代。目前要做的是,先安抚一下狗剩媳妇,别让她再闹腾。不管成林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反正都看到了她洗澡的过程,就从这一点来说,成林就该给狗剩媳妇道个歉,这也不委屈他吧。成森,你带着弟弟,我让大富陪着你们,买点东西去狗剩家,向他老婆道个歉,这事缓缓再说。对了,成森,别让你媳妇跟着去了,我觉得今天她的话有些多。”大队长说。
聂成森本来也没有多少主张,既然大队长这样说了,自己也只有照着办了,当场表示按大队长的意思去做。
大队长让聂成森和孙大富先离开,又单独留下聂成林,又让聂成林把事情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
“按你的说法,你好像是落入了一个事先设计好的圈套,我也感觉你不像是在撒谎,但是高佑兰和你嫂子为什么这么做?对她们有什么好处呢?高佑兰的做法可以理解,听说你和她女儿吕海燕有交往,这样做可以阻止你和她女儿来往。那你嫂子这样做就没法理解了,你们可是一家人,诬陷你她脸上也不好看啊。全村很多人都亲眼看到你在树上偷看女人洗澡,你又没办法证明自己清白,一切的证据都对你不利。事情既然发生了,一时半会又没法证明你的清白,肯定要先承受别人的白眼和唾沫。不管出现了什么情况,你都要学会忍辱负重,不要让别人的眼光使你失去了分寸,失去了方向,终有一天会真相大白的。”
聂成林止住委屈的泪水,向大队长鞠了一躬。
聂成森回到家,仍然在反复思考这件事,问媳妇:“林儿说是你和三婶子让他爬的树,他根本就不知道狗剩媳妇洗澡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傻呀,他肯定会这么说的,你没听到是我让他这么说的吗?他是你的亲弟弟,我能不帮着他吗?我故意往自己身上揽责任,就是想让他能挽回一些面子,为了弟弟,让我做什么都行。”袁向荣在聂成森面前,表现得非常关心弟弟。
聂成林又一次成了全村人议论的焦点,街头巷尾谈论最多的话题就是他偷看女人洗澡的事,大家都在关注着事情的处理结果。
聂成森听从了大队长的安排,去供销社买了一些点心和罐头,让聂成林提着,在民兵连长孙大富的陪同下,走进王狗剩家,向狗剩媳妇赔礼道歉。路上站了很多人,对着聂成林指指点点,聂成林恨不得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狗剩媳妇本来就没怎么当回事,只是后来大家一闹腾,才觉得面子上挂不住,哭闹起来。她自己内心也觉得聂成林不是坏孩子,应该是无意间看到的。她看到民兵连长孙大富和聂成森领着聂成林亲自上门道歉,心里也就没什么怨恨了,当即就表示原谅他。
高佑兰和袁向荣本来想期待着事情能进一步闹大,最好的结果就是聂成林被派出所抓走,把他送到监狱关几天,即使能很快放出来,他也会没脸在村里待下去,就可能会自己主动离开村子。可是事情没有往她们预想的方向发展,由于大队长的出面,这件事暂时被压了下来,聂成林还是去砖场继续干活。她俩还是不死心,谋划着再找一次机会,让聂成林再进一次圈套。
虽然聂成林没有离开淹没庄,但是他也几乎没有了朋友,王解放和魏建国都瞧不起他,再也不愿和他说话,村里人见了也没人理他,回家的感觉也好不了哪里去,迎接他的永远是嫂子那张虚伪的脸。他一直都想不通,非常尊重的嫂子为什么会设圈套让自己钻,她为什么会这样对待自己?这让他心里十分难受,而这种难受又是无法向外人表达的。连自己的哥哥都有些厌恶自己,觉得自己丢了他的脸,他说走在大街上都觉得替聂成林丢人,甚至有时候也不愿意和聂成林一块去砖场。在砖场,除了场长和赵师傅对自己和以前一样,其他的人明显说的话少了。聂成林有时候真的产生了想逃离淹没庄的想法,自己从来没出过远门,外面又没有亲人,能往哪里去?心中一片茫然。他感觉到了可怕的孤独。
时间又过了四个多月,冬天的第一场大雪如约而至,由于今年早早完成了烧砖的任务,砖场也早早放了假。聂成林有时候真的不想回自己的家,本来家里说说笑笑的,他一回家立刻就变得静悄悄的,吃饭时也都闷着头吃饭,不说话,等自己离开了,哥哥嫂子又有说有笑起来,感觉自己成了一个多余的人。
天又下起雪来,聂成林一个人躲在家里做根雕,这已经成为他打发时间的唯一方式了,以前还能哄着侄儿玩玩,现在哥哥嫂子也不让。他觉得有些无聊,想起今晚是赵师傅一个人在砖场值班,给哥哥打了个招呼,说自己有点事想去找赵师傅商量一下,冒着雪就出了门。临出门时,聂成森还没忘记嘱咐一句别再做错事。
密密的小雪沙沙落在地上,也落在聂成林心里,雪花能把所有的黑土和烂叶深深埋下,却不能把他心中的痛楚掩盖。他出了家门直奔供销社,买了一瓶白酒和二斤花生,又到肉铺里买了二斤肉和一颗白菜,提着这些东西来到砖场。
还不到下午五点,天色已经昏暗下来。赵师傅一个人在值班室里点着一个木炭炉子,正烤着火抽旱烟呢,看到聂成林带着东西来了,就知道这孩子又不高兴了,来找自己说说话。
“臭小子,想喝酒了?今天反正没事,咱爷俩就好好喝两盅。”
聂成林也不说话,把买的肉用刀切成几大块,又把白菜洗了洗,切成段,把值班室里的铁锅放在木炭炉上,从桌子下面拿出一个小油桶,倒进一勺油,放入切好的葱姜,再把切好的肉放进锅里翻炒一阵子,最后把白菜全倒进去,抓了一把盐,加入一些清水炖上。又从抽屉里拿出两个白色小茶碗,洗了两遍,放在三抽桌上,摆上两双筷子。
赵师傅乐呵呵地看着聂成林做完这一切,“臭小子,不要整天把不高兴挂在脸上,整天拉着脸给谁看?男人要拿得起放得下,不能因为前进的路上有条河,你就掉头不走了,你要学会渡河,渡河,懂吗?快点倒酒,臭小子,咱爷俩一样多。”
大雪把整个世界装扮成白色,仿佛把世界冻僵冻透。值班室内,聂成林却感觉到了久违的温暖。一茶碗酒下肚后,聂成林已有些醉意,望着拿自己当儿子一样对待的赵师傅,他趴在桌子上哭起来,他觉得自己哭得很委屈,哭得也很痛快。
赵师傅从靠墙的挂绳上取下来一块毛巾,替他擦了擦眼泪,赵师傅始终认为他是不会做那样的事,一直鼓励他要勇敢面对生活。等聂成林恢复了平静,赵师傅给他讲起《赵氏孤儿》的故事:春秋时期,赵盾一家三百多口人被屠岸贾谋杀了,只漏掉了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也就是戏中唱的赵氏孤儿。程婴受婴儿母亲的委托,将婴儿藏到药盒里带出了宫门。屠岸贾四处寻找婴儿的下落,并下令如果找不到赵氏孤儿的下落,就把全城的婴儿都杀掉。程婴无奈,偷偷向屠岸贾告密,说是公孙杵臼藏起了赵氏孤儿。屠岸贾果真从公孙杵臼那儿搜出了“赵氏孤儿”,为斩草除根不留后患,当场就把婴儿杀掉了。公孙杵臼一看婴儿被杀,显出很恐惧的样子,自己也一头撞死在了台阶上。其实屠岸贾搜到的婴儿不是真的赵氏孤儿,而是程婴自己的儿子,那是他和公孙杵臼商定好的苦肉计。程婴因告密有功,躲过一劫,忍辱负重抚养了赵氏孤儿二十多年。后来赵氏孤儿长大成人,杀死了屠岸贾,报了血海深仇。你知道程婴那二十年是怎么度过的吗?人们都认为是他害死了公孙杵臼和赵氏孤儿,他身上背负着不仁不义不忠的骂名,所有的人都不愿意和他交往,都用手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最后不还是挺了过来,成功为赵家和自己的儿子报了仇。一个人在社会里生活,难免会遇到一些沟沟坎坎,被他人误会。你要学会隐忍,学会坚强,你不能因为别人的眼光和唾沫,就整天想着逃避,一个人只有把自己的事情做好,才能更好地证明自己。
听着赵师傅讲的故事,聂成林明白了他的用意,那就是想让自己和程婴一样忍辱负重,在人生道路上取得让人刮目相看的成功,那才是对自己最好的证明。别人误解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迷失自己的方向。他回头看看窗外,原先还是大雪沙沙的夜晚,不知什么时候已是月光普照,阴天总算过去了。
聂成林当晚没有回家,陪着赵师傅聊了一晚上,赵师傅说的话深深印在了他的脑海中,这一夜,聂成林真正体会到了父子般的温暖。
第二天一大早,聂成林回到家,推开屋门,一下子怔住了,家里坐着一个客人,四十岁上下,哥哥正在沏茶。聂成林觉得那人非常熟悉,看到国字形脸上那高耸的鼻梁,猛然想起来了,这不是六年前因为出事而离家出走的队长王贵福吗?聂成林赶紧打了个招呼:“队长回来了?贵福大哥好。”
来人正是一九五九年因为撑死四个年轻人而带着老婆孩子离开淹没庄的队长王贵福,他看到聂成林,站起来,打量了一番:“你是……长这么大了?怎么也不像我记忆中的小萝卜头了,几年不见,不仅长得壮实,也很会说话了。”
“这么多年,你去了哪儿?怎么这时候回来了?”看来王贵福也是刚刚来到,聂成森向王贵福问道。
王贵福向聂成森兄弟俩讲起自己这几年的经历,六年前那四个年轻小伙子的死实在是由于自己的疏忽造成的,非常内疚,实在没脸在村里待下去,就领着老婆孩子一起去了黑龙江,投奔一个远方的亲戚。可能是记错了地址,也可能是亲戚搬家了,在黑龙江转悠了两个月硬是没找到,最后流落到黑河县一带,无亲无靠,没有着落,迫于生计,一家人只能沿路乞讨。正当他们一家走投无路时,幸亏遇到泰安宁阳的一位老乡宋思德,一叙旧,两个人的山东老家竟然只相距几里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宋思德把王贵福留下了,并把他介绍到自己干活的一个砖厂——瞎子沟砖厂,从此他就留在砖场里干活,一家人在瞎子沟村留下来。经过六年的打拼,终于有了自己安稳的家,安稳的生活,两家人相处的像一家人。平时,除了去砖场上班外,闲暇时还和媳妇杨玉英一起开荒种地,那儿到处是大片大片的黑土地,一年四季都荒着,谁开垦了谁种。他和媳妇一起开垦了二十多亩荒地,每年都能收获几千斤大豆、小麦和玉米,比在家时的日子好过。不足之处就是很想家,离老家太远了,坐火车需要六天的时间才能到达,回家一次非常不容易。离家六年多了,就想着带着媳妇和儿子回来看看老爹,同时也弥补一下六年前自己犯的错误。他把曾经伤害过的每个家庭都去慰问了一下,每家都送去了二百块钱,算是对自己的过去赎罪。淳朴的乡亲们没怪罪他,那个年代因饥饿而死的人太多了,四个年轻人的死也不能全怪他。乡亲们朴实的话语让他心里不那么沉重了,愧疚的心放松了不少。再过两天,他要把老父亲接到东北去,和自己一起生活,利用这几天的时间,好好和父老乡亲们告个别。
王贵福的话让聂成森的内心又不平静起来,回想当年那一幕,觉得自己也有责任,是自己家的事牵连了那么多的邻居,好心的邻居们也没有难为自己。自己很小的时候就没有爹娘,没少得到父老乡亲的帮助,亏欠街坊四邻的恩情实在很多。聂成林前一阵子出的事,又让聂成森觉得无地自容,在村里抬不起头来。有时候就想是不是先让聂成林出去待一阵子,省得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现在王贵福回来了,在东北过得还不错,聂成森心里想,是不是也让闯下祸的弟弟跟着王贵福去东北闯一闯,见见世面,暂时离开村子一段时间,这样对谁都不错。唯一让自己不太放心的是聂成林还不满十八岁,年龄有些小。
王贵福走后,聂成森和袁向荣商量这件事。他的想法正合袁向荣的心思,两口子不谋而合。
聂成森把弟弟叫过来商量,说了说自己的想法。聂成林也早产生了离开家的念头,去看看外面精彩的世界,只是苦于没有去处,才没说出来。听哥哥这么一说,也点头同意了。
聂成森带着聂成林找到王贵福说明情况,王贵福很高兴,立刻爽快答应了。把聂成林带出去,自己身边多一个老乡,就相当于多一个亲人,而且关键时候还能相互照应。本来自己回老家也想介绍一两个人过去,没好意思开口,聂成林愿意去,王贵福当然很乐意。王贵福告诉聂成林暂时不方便带着他一块走,黑龙江那地方现在很冷,砖厂正处于停工期,去了也没事可做。马上快过年了,不如先在家陪哥哥嫂子过个团圆年,等明年开春,天气变暖了,再过去吧。自己先回去和厂长说一声,看看能不能安排一份工作。
聂成森一听也有道理,谢过王贵福,兄弟俩回家了。
袁向荣立刻打听消息,听说王贵福愿意带着聂成林去东北,脸上终于又一次对聂成林有了笑容。本来还准备和高佑兰密谋让聂成林再上一次当,没想到还没来得及实施,事情这么快就有了转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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