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连载」贾振涛 ‖ 观德门——第七章 苦难聂成枝
七 苦难聂成枝
聂成枝嫁给高士信后,高士信并没有兑现以前说的话,没有把手中的钱交给她,也没有用钱盖新房子,更没有花钱给她买任何东西。至于高士信手中有多少钱,聂成枝根本不知道,也从来不敢问。八月十六那天回了一次娘家,回来后,聂成枝觉得自己怀孕了,也就更懒得理他了,任由他花天酒地,甚至有时候他夜不归宿,聂成枝也不想理他,觉得自己没有精力去吵架。直到两个月前,家里发生了一件事,聂成枝的生活又发生了很大变化。
那一天,聂成枝由于妊娠反应强烈,早早起了床,准备到院子里透透气。高士信昨晚又是一夜没回来。想到他是自己肚子里孩子的爹,不免也有些担心,正准备出去走两步,看看高士信什么时候回来。外门突然被推开了,只见高士信推着洋车慌慌张张跑进来,看见聂成枝,放下车子抓住她:“媳妇,你手里有钱吗?快给我,我要躲躲,要不然,他们抓到我会打死我的。”
聂成枝脑袋嗡的一下:“你闯什么祸了?他们为什么打你?”她平时根本没机会拿钱,只有昨天买盐时剩下的几毛钱还在口袋里,忘了掏出来交给婆婆,便拿了出来。
“先别问了,一会儿有人会来,问我回来了没有,千万别告诉他们我去了哪里,还有你也别和他们争吵,他们不讲理,会打你的,不行,我得赶紧走了。”说着抓过聂成枝手里的几毛钱跑出大门。
果然,几分钟后,家里闯进来三个青年男子,见了聂成枝就问高士信去哪儿了。
“几位兄弟有事吗?请屋里坐,我是他媳妇,他昨晚一夜没回来,我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他做什么事了?”
“你是他老婆呀,那我告诉你他做了什么事,昨晚上我们四个人一起打牌,他竟然敢偷偷地调戏我媳妇,还有打牌的时候,他抽老千,被我们发现,他跑了。你把他叫出来,让他给我们磕头道歉,再拿二百块钱进行赔偿,我就放他一马,要不就让他砍掉自己的一根手指头也行。”一个凶神般的人说。
“他真一夜没回来,如果他回来了,我一定让他向你们登门道歉,让他把昨晚的钱都退回去。几位兄弟消消气,要不屋里喝杯茶,等他回来。”
“我们没时间去等他,你是他媳妇,你就拿二百块钱给我们,我们也不要他登门道歉,这事就算过去了。要不你把他叫出来,他今天骑的洋车明明就放在眼前,还说他没在家?”
“我手里确实没有钱,只有等他回来后,才能想办法凑钱给你们,看在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份上,饶他一次吧,求求各位兄弟了!”
“话既然说到这份上,我们就不等他了,钱也不要了,我看这辆洋车还能值两个钱,就用这辆洋车抵账吧,兄弟们,把这辆车子骑走吧。”
院子里的吵闹声早就把高士信的父母惊醒了,老两口吓得不敢出来,只能趴在门缝里看外面发生的事,一看那几个年轻人要抢自己家的车子,也顾不上害怕了,赶紧跑出来,一边一个,死死抓住洋车,不让他们推走。
“两个老鬼,找死呀,想要车子,让你们儿子自己去要,快放手。”过来两个年轻人一人一个,像拎小鸡一样把老两口丢在了一边。另一个年轻人推着车子走出了大门,三个人扬长而去。
两个老人吓得像筛糠一样,坐在那里嚎啕大哭,周围的邻居们听到声音都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聂成枝又是生气,又觉得丢人,便回到自己房间里一个人流泪去了。
到了傍晚,高士信才偷偷溜回家,一看家里风平浪静,知道事情解决了,对着聂成枝吹起了牛:“媳妇,不用怕,有我在,那几个小子不敢怎么样,那几个小王八蛋,没少吃了喝了我的,看着我现在没钱,就翻脸不认人了。只要下次我运气好,就会把所有输的钱赢回来,我不会让你跟着我受委屈……”他滔滔不绝地吹牛,直到看见聂成枝手里拿着一把剪刀抵在她胸前,瞪着眼睛看着他时,才住了嘴。
“高士信,今天我把话撂这儿,我嫁给了你,就是希望我们俩能好好过日子,我不指望你能做什么大事,但我再也不想看到你做吃喝嫖赌的事,以后如果再让我看到这种情况,要么你永远别回这个家,要么我就死在你面前。”
高士信知道聂成枝的脾气倔,说得出来就做得出来,赶紧赔笑说:“媳妇说的对,我以后再也不敢了,这是最后一次,以后绝不再犯。”
“为了肚子里的孩子,我就再信你一次,钱没了我们可以再挣,只要你能改邪归正,以前的事就让他永远过去。”
高士信知道自己理亏,也就不再说话,躺在床上就要解聂成枝的腰带。聂成枝正在怀孕期,又非常生气,抓起他的手狠狠咬了一口。疼得他咧起嘴,挥起手掌就要打下去,看见聂成枝隆起的肚子和流下的眼泪,举在空中的手只好放下了,骂骂咧咧睡去。
第二天,黑影还未褪去,就听见高母大声喊:“信儿,快起来,你爹病了,不会说话了,吓死我了。”
睡梦中的高士信听到喊声,也不敢再睡,慢慢腾腾地穿好衣服,揉着眼睛走出里屋:“嚷嚷什么?不就是病了吗?厉害吗?”连问了几句。聂成枝也赶紧穿好衣服看看出现了什么情况。
“快看看你爹吧,要快不行了,快点送医院吧!”高母非常着急。
“送医院,送医院,你有钱吗?”高士信开始不耐烦。
高士信的父亲高佑南本身就胆小,昨天受到了惊吓,又心疼儿子的洋车,夜里就病倒了,嘴歪眼斜,涎水顺着左嘴角不断往下流,左半身没有一点知觉,动弹不得。一看就知道,这是得了严重的脑中风。
高士信极不情愿地把爹背到自己家的平板车上,让聂成枝跟在后面,拉到大队卫生所。医生说病太重,应该直接送公社医院。高士信嘴里嘟嘟囔囔不停,拉着小板车慢吞吞向公社医院走去。高母脚小,走路不方便,高士信嫌她碍事,就让她留在家里等消息。
公社医院的陈院长对聂成枝还有印象,一看她带着病人来了,热情地帮她把病人抬进病房,做了详细地检查后说:“你公公得的是严重的脑中风,脑部出血很重。根据目前情况看,能治愈的可能性很小,很可能从此完全瘫痪在床,生活不能自理。如果你家情况还可以的话,就让病人住一段时间的院,在医院治疗效果可能会好点;如果有困难,就先开点药,回家治疗吧。”
“那我们就回家养吧,这就回家。”高士信有些急不可待。
“陈院长,没有更好的办法吗?昨天我公公还能下地干活,还好好的,真的好不了了?”聂成枝没理会高士信的话,仍然抱着一丝希望问陈院长。
“目前,这种病治疗费很高,要靠输液把出血凝成的血块溶解掉,这是最通行的办法。你家老人病得太厉害了,一时半会儿效果也不会很明显。”
“那我们还是住一段时间的院吧,看看效果怎么样。”
陈院长帮着聂成枝为公公办理了住院手续,高士信本想把爹拉回去,又不好意思说出口,只能气得躲在一边跺脚,干着急没办法。
临来医院时,高母这次没小气,把自己手里的所有钱都拿了出来给了儿媳妇,一共十六块钱,这一住院,十六块钱也就花得差不多了。
“你先回家给娘说一声,让她放心,顺便向周围的邻居借点钱,我在这儿先守着爹。”聂成枝对高士信说。
“借钱,借钱,我往哪儿借钱去?借钱多丢人!干脆回家算了……”高士信嘴里嘟噜着拉着板车回家了。
聂成枝在医院里守着公公,等着高士信借钱回来,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个小时过去了,五个小时过去了……左等右等就是不见人影,一直等到第二天中午还没回来。聂成枝有点坐不住了,到底发生了啥情况,十多里的路就是爬着也早赶回来了,没借到钱还是出现了意外?心里忐忑不安起来。
病房门突然被推开,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急冲冲跑进来,看到聂成枝就喊:“嫂子,不好了,我哥被公安局给抓走了。”
来的年轻人叫高士义,是高士信本家的一个弟弟,专门来告诉聂成枝家里出事了。
原来高士信回家后,还真向街坊邻居们借钱了,只是邻居们一看是他们家借钱,都不愿意借给他。借了一下午,只借到了十块多钱。高士信看着手里的十块多钱,手又开始痒痒了,早就把对聂成枝说的话忘得一干二净了,心里想:我用这十块钱做本,手气好的话,今晚就能把以前输的钱赢回来,那样不就有钱了吗?说不定媳妇还会夸我有办法呢,于是他带着这十块多钱找他的狐朋狗友打牌去了。事情总是和他预料的相反,不到一小时,不仅把自己手中的钱输净了,还又欠了十多块钱的赌债。这下高士信真的傻眼了,有点后悔了,想起媳妇和爹还在医院里等自己拿钱回去呢,钱没了,这下该怎么办?当他路过生产队的饲养园时,突然想起队里有几头牛,每头牛都能值一百多块钱。一不做,二不休,他就趁着深夜的机会,偷偷溜进饲养园,牵出一头大黄牛。当他把牛牵到集市上还没来得及出手时,就被赶来的公安局抓了个正着,人赃俱获,直接被押到县公安局了。
聂成枝气得差点晕过去,非但没有等到钱,还等来了这样的坏消息,有这样不争气的丈夫,眼泪又不由自主地流下来,真恨不得一头撞死算了。看一看躺在病床上的公公,想一想肚子里的孩子,聂成枝还是镇静下来。没有钱,也就没有再继续住院的希望,只能回家治疗了。
聂成枝找到陈院长要求出院,陈院长也很同情聂成枝,帮着办理了出院手续,最后结账,还欠医院十四块钱的住院费。医院规定,要么把欠的钱还上,要么让大队开一封证明信作担保,这样才能出院。陈院长表示自己也无能为力。
钱,自己身上一分也没有了,有了高士信昨天的那一出,借钱也没可能了,回大队开证明信,来来回回需要好几个小时,留公公一个人在医院也不行。正当聂成枝举步维艰、孤立无援的时候,一个年轻的护士走过来,手里拿着一个信封,递给聂成枝:“这是刚才一个男的在大门口让我交给你的,他说他还有事就不见你了。”
聂成枝打开信封一看,里面有一张医生开处方用的纸片,上面写着“这二十块钱,留着应急吧!”一看这熟悉的笔迹,聂成枝就知道是谁了,赶忙跑到门口去看,门口早已空无一人。聂成枝控制不住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滴落在地上。
帮聂成枝的人正是刘土地,尽管聂成枝已是别人的媳妇,刘土地还是一直关心着她,经常向聂成林打听有关她的消息。这天也正巧,刘土地来医院给他爹买药,远远地就看见了聂成枝,没好意思打招呼,躲在一旁听到了高士义同她说的话。了解了聂成枝的处境,便从外边供销社里买来一个信封,向医生借了一张纸和笔,写下了留言,连同自己身上的二十块钱装进信封里。
办理好出院的手续,聂成枝又租了一辆三轮车,把公公拉回家。婆婆正在家里哭天喊地,有三两个邻居在劝她。一看聂成枝把公公拉回来了,吓得不敢哭了,也不敢再摆婆婆的谱了,赶紧擦干了泪,央求邻居帮着聂成枝把高佑南抬到了里屋。
聂成枝的日子越来越难过了,丈夫蹲了监狱,公公病倒生活不能自理,婆婆踮着小脚啥都不能干,只知道一天到晚哭,自己的肚子也越来越大。家里一分钱也找不到了,她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无助,现在没有人可指望,只能靠自己。想想自己小时候,家里那么困难,不也都挺过来了,现在的难关也只是暂时的,也一定能闯过去。想到这里,也就想开了,高士信不争气,自己要独立自强,不能让外人笑话,要活出一个人样给别人看。
长时间待在家里也不是办法,家里没人挣工分,到了年底就会分不到粮食。聂成枝和婆婆商量了一下,明天自己就跟着社员们一起去参加劳动,挣点工分,让婆婆留在家里照看公公。婆婆早已没了主张,聂成枝说什么也就听什么。队长看着聂成枝怀着孕还要参加生产劳动,也想照顾照顾她,安排了一点轻省的工作,让她和队里两个有点残疾的妇女一起剥花生。
过了一个月,公安局传来消息,高士信犯了盗窃罪,被法院判了八年有期徒刑,现在已经转到大湖县监狱服刑了。高佑南的病越来越严重,神志开始有些不清了。眼看快要过年了,家里吃盐的钱都没有了,能借的邻居都借过了,聂成枝实在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回了娘家,向哥哥嫂子借点钱,渡过眼前的难关。
手里没钱,也没法买点东西,空着手又觉得不好意思,聂成枝在家里找来找去,想找点能拿的出手的东西也没找到,最后决定把公公买的旱烟叶带给哥哥,反正公公也不能抽了。
袁向荣看到妹妹几乎是空着手来的,还是来借钱的,心里怨气在胸中汹涌澎湃,但脸上的表情依然很热情。
“妹妹,你现在有了难处,哥哥嫂子不帮你谁帮你?你来娘家就对了,难道我们还要指望外人?不过话说回来,咱家的情况你也了解,你哥的腿还没好利索,等明年春天才能干活挣钱,他看病时欠的钱到现在还没还清呢。你放心,哥哥嫂子也不是小气的人,我们再没钱,也不能看着妹妹受委屈,我算了一下,现在家里只有三块多钱了,要不你都拿去?”袁向荣极力摆出关心和同情的样子。
聂成枝当然听出了嫂子要表达的意思,现在是自己来求嫂子,还能奢望嫂子有什么好态度,只好红着脸说:“是我连累了哥哥嫂子,既然嫂子也有难处,那我就回去了。”
“哪能空着手回去?你也太小看嫂子了,这样吧,我给你两块钱,你拿着回家打点油,买点盐,凑合着过年吧,实在不行,嫂子再想办法。”袁向荣就从抽屉里拿出了两张一块的钱放到聂成枝的手里。关抽屉的时候,还特意把露出来的一张大团结用一张纸片盖了盖。
聂成枝脸红红的,强忍住泪水,还是接过了嫂子递过来的两块钱,人穷志短,现在不是要面子的时候。
聂成森看了看妹妹,又看了看媳妇,心里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不不知道该怎么说。
“妹妹,今天嫂子就不留你吃饭了,如果把你留下吃饭,街坊们都会笑话我们不懂事,你公公婆婆还等着你回家做饭呢,过了年我和你哥会找时间看看你公公去。”
聂成枝明白嫂子这是在下逐客令,同哥哥嫂子说了两句话,赶忙回家了。
聂成林那天回到家,正好听到哥哥嫂子在谈论聂成枝生活的艰辛,心里特别心疼姐姐,一直想着等自己有钱了要帮姐姐一把。
聂成林获五十块钱大奖的事很快传遍了整个村子,袁向荣像喝了蜂蜜一样,心里盘算着聂成林至少会交给她四十块钱,甚至把四十块钱怎么花都做了打算:马上要过年了,家里还有些布票,给家里每个人都做一身新衣服,顺便买点自己喜欢的东西,再准备一点年货,也就最多花掉二十,剩下的二十块钱就攒起来。当她看到聂成林只把二十块钱交到她手里时,心里自然凉了半截,充满不解。她不好意思直接问,歪着头一眨眼,故意夸起了他。
“弟弟越来越能干了,当初我让你去砖场干活时,你哥还担心你干不好,吃不了苦,看看现在你比他都有出息了。去年一年,你哥除了挣点工分,受伤了半年多,钱也没挣几块。你才干半年,不仅能挣工分,还能挣钱,算上上次窑长奖你的二十块钱,光奖金你就挣了七十块钱。刚才赶集的时候正好遇到小刘会计,他听你们场长说,明天你们砖场每人还会发二十块钱的奖金。嫂子不要你的钱,是在为你高兴。弟弟长大了,以后你自己挣的钱留着自己花就行,不用再交给嫂子了。”袁向荣的话里明显有话。
聂成林听嫂子这样说,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像做错事了:“我以后挣的钱还是交给嫂子吧,平时我也不怎么花钱。姐姐来借钱的那天,我听到你和哥哥讨论姐姐的事,知道姐姐现在很困难,我想帮帮她。领了奖金后,我把奖金分了三份,场长和师傅对我那么好,就花了十块钱给他们每人买了一条烟。姐姐现在有困难,我就打算给她二十块钱过年,剩下的就交给哥哥嫂子。”
“她都嫁出去了,就不是咱家的人了,凭什么给她钱?”这是袁向荣心里最想说的一句话,但是她还是控制住自己,没有说出口,为发泄自己心中的愤怒,立刻转移了话题:“你姐姐的不幸都是那个高士信造成的,谁知道他一天就知道吃喝嫖赌,游手好闲,一点不务正业,不过日子。要是早知道他是这样的人,我才不会同意把你姐姐嫁给他,高士信真是个王八蛋,坑了你姐姐……”
“林儿,给姐姐钱,你做得对,那些年如果不是姐姐照顾你,你也活不到今天。哥哥现在手头没钱,如果有钱,我也会给她的。不过,以后再给她钱时,要先给哥哥嫂子说一声。”聂成森有意不再让媳妇把话说下去,在中间和了稀泥。
“好的,哥,我记住了。我有事出去一下,王解放说他哥哥王狗剩给他买了一双白色运动鞋,很好看,让我过去看看。”聂成林也不想再说下去,已经打算好下午去姐姐家一次,找了个借口走出了家门。
袁向荣望着聂成林的背影,对着男人说:“你看看,他长大了,翅膀硬了,都不把哥哥嫂子放眼里了。”
聂成森没有接媳妇的话,就随手卷了一支旱烟,默默地吸起来。
刚走到大门外,就听见身后有一个女孩在喊:“小萝卜头,干什么去?等等姐姐。”
“吕海燕,你能不能不像一个幽灵一样出现?我想找王解放玩玩去。”
说话的女孩叫吕海燕,和聂成林同岁,比聂成林大几个月,是高佑兰的大女儿。虽然聂成林对高佑兰的印象不怎么好,对她三个女儿的印象还不错。尤其是老大吕海燕,聂成林和她挺聊得来。吕海燕觉得自己比聂成林大几个月,见了面总是以姐姐的身份自居。
“小萝卜头,你真没良心,昨天你戴着红花站在领奖台上领奖,我站在台下使劲鼓掌,你连看一眼都不看。”
“再喊小萝卜头就和你绝交,我叫聂成林,你给我好好记住,我家墙上的奖状写的都是聂成林。”
“好,好,你不是小萝卜头,你是聂成林,姐姐记住了,以后再也不喊你小萝卜头了,你不是小萝卜头了,你成大萝卜头了……哈哈哈……”吕海燕故意重复了几遍萝卜头气他。
听着吕海燕故意气自己,聂成林并不介意:“海燕,你干什么去?你今天有空吗?”
“有空呀,怎么?你有事?该不会领了奖金想请我吃糖葫芦吧?”
“只要你能陪我去一趟你姥姥家,我就请你吃糖葫芦,怎么样?”
“原来你是想看你姐去呀,行,那我今天就陪你去一趟,告诉你,我可不是想吃你的糖葫芦才陪你去的,是看在你姐姐,我表嫂的面子上才答应你的。”吕海燕怕聂成林笑话她嘴馋。
两个年轻人一路上时而开着玩笑,时而追逐打闹,五里多的路,没半个小时就到了。聂成枝正在家里纳鞋底,准备过年时候给自己和婆婆做双鞋子,看到弟弟和吕海燕一块来了,既高兴又吃惊,站起身来招呼他俩坐下。
同高母打过招呼,聂成林就打量起自己姐姐,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姐姐明显憔悴了很多,最明显的地方就是眼睛,不仅眼眶深陷,眼圈发黑,眼皮还有些肿,可能是愁得睡不着觉,也可能是每天流泪的缘故。看着姐姐,聂成林鼻子猛地一酸,差点掉出眼泪。他低头看到了放在饭桌上的小油桶,里面已经看不到一点油了。聂成林便从口袋里拿出准备好的二十块钱,悄悄塞到姐姐手里。
“林儿,你哪儿弄得钱?嫂子知道吗?”聂成枝很是意外。
“嫂子知道,这是我在砖场干活挣的奖金,我自己的钱,海燕可以证明。”
“成枝姐,不,我该喊嫂子,成林在咱们村可有名了,全大队就属他的奖金多,他站在领奖台上的时候可神气了,就他一个人是全大队的特等劳动模范,我为了给他鼓掌手都累红了。”
“弟弟就是棒,从小就能干,从十一岁就开始年年获奖,姐姐为你高兴。”聂成枝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林儿,以后不要给姐姐钱了,姐姐是嫁出去的人了,你和哥哥嫂子现在才是一家人,要把钱交给嫂子,以后做什么事,要先给哥哥嫂子说一声。”由于吕海燕在身边,聂成枝也没有多说什么。
聂成林虽然没有完全明白姐姐话中的含义,但他能隐隐约约感觉到,嫂子对待姐姐明显不如以前好了,觉得嫂子嘴里说的和实际做的不大一致,听姐姐这样说,就冲姐姐点了点头。
有了聂成林给的二十块钱,聂成枝心里踏实了许多,至少能凑合着过年了。然而心里又有些惭愧和不安,本应该照顾弟弟的,现在却反过来让弟弟照顾自己。她把家里仅有的一点白面擀成面条,准备让弟弟和吕海燕吃过饭再走。他俩撒谎说刚吃过饭还不饿,天不早了要赶紧走回去。
从姐姐家出来,聂成林和吕海燕来到狼窝村的集市上。临近年关,虽是下午,赶集的人还没有散去,熙熙攘攘,热热闹闹,卖鞭炮的、卖年画的、卖翻花的、卖鲜鱼的……聂成林花了四毛钱买了四串糖葫芦,每人吃了两串,花了两毛钱买了两个大烧饼一人吃了一个,又花了两毛钱买了两捧爆米花,聂成林全给了吕海燕。吕海燕也没舍得吃,说是带回家留给两个妹妹吕海鸥和吕海鸽。
“小萝……聂成林,不好意思,我喊习惯了,你嫂子对你好吗?我看着她好像有些变了。”
“嫂子对我挺好的,每天给我做饭,还给我买衣服,就是管的哥哥有些太严了,对了,我嫂子整天和你娘在一块,你不知道吗?”
“我就看不惯你嫂子和我娘在一起瞎嘀咕的样子,整天鬼鬼祟祟,老是操心别人家的事。我就觉得你姐姐特委屈,你看我表哥那个不务正业流里流气的样子,真的配不上你姐姐,也不知道我娘和你嫂子怎么想的,非要把他俩捏合在一块。”
“我也想过这个问题,但没想清楚,关键是我姐姐答应了。算了,不说这些了,你将来找对象时,可千万别像我姐这个样子。”
“你就是乌鸦嘴,惹怒了姐姐就把你的嘴撕烂,”吕海燕佯装生气,“将来我找对象,我自己做主,绝不会听我娘的。”
两个人一路上边吃边聊,很快回到村子里。快到家门口时,聂成林老远就看见高佑兰在自己家门口站着,铁青着脸。一看不妙,聂成林赶紧喊了一声婶子。高佑兰不情愿地“嗯”了一声。聂成林没再敢说话,赶紧悄悄回家了。
高佑兰早就听说自己的女儿陪着聂成林走亲戚去了,是袁向荣跑来告诉她的。聂成林走出家门后,袁向荣也准备去高佑兰家串门,向她说说聂成林奖金的事,从背后正好看到两个人说说笑笑向村东方向走去。她猜想一块去聂成枝家是他俩事先商定好的,就把看到的情况告诉了高佑兰。
高佑兰非常生气,她觉得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在一块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太伤风败俗,会让村里人笑话,她可不能忍受自己的女儿那样做,会影响将来找对象的。她根本看不上聂成林,在她眼中,聂成林就是一个傻子,一个放羊长大的孩子,凭运气得了几次奖,没有什么本事,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出息。还有一点,高佑兰始终不能忘记,聂成林是站着出生的孩子,生下来一个月就把爹娘都克死了,如果将来女儿嫁给他,那还了得,无论如何都要阻止他们在一块。
“你刚才和那个放羊的小萝卜头去哪里了?还说说笑笑的,你可是大姑娘了,和一个放羊的孩子在一起,不觉得丢人呀?就这一次,以后我再也不允许你和他在一块。”吕海燕刚进家门就被她娘劈头盖脸训起来。
“我就是陪着他去了一趟姥姥家,看看他姐去,顺便我也看看舅舅,自从我表哥被抓后,您不是还没去过吗?我不就是和他一起走了一次亲戚,有什么可丢人的?”吕海燕有些不服气。
“去你姥姥家,我陪你去,我是说不能和他一起去。你们都长大了,男女有别,男女有别你不知道吗?你是女孩子,以后要离他远远的,你没看到他那傻儿吧唧的的样子,换成我和他在一块都觉得丢人。”
“那你说这有什么呀,不就遇到一起,结伴走了一次亲戚吗,别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我觉得他也没什么不好,我们班里的同学都夸他了不起,他们还都羡慕我和他是邻居呢。他年龄和我们一般大,都戴着红花领过五次奖了,每次都是大队长亲自给他戴大红花,公社书记还和他握手呢,连我们的老师都说聂成林是我们学习的榜样。”
“那你们老师疯了吧?现在全国都在学雷锋,这个傻子是你们学习的榜样,开什么玩笑?就他那样,连小学都没上几天,向他学什么?学放羊?我明天就找你们老师去问问。”
“去问吧,我们老师还说要破四旧,打倒封建主义思想,鼓励我们要做社会主义建设的新青年,要和旧思想决裂。就你这思想很危险,肯定会被说成封建旧思想,早晚你都会被打倒。”
“我看你们老师都把你们教坏了,书没读好,净学了些乱七八糟没用的东西,干脆过年后也别上学了,跟着社员们一起参加生产劳动去,给家里挣点工分,我不能白养你。”
“那正好,反正过了年我就该初三毕业了,就凭我的成绩也考不上高中,我正发愁呢,还真不如不上学了,一会我就去求求队长,让他也安排我去放羊。”吕海燕故意气自己的娘。
高佑兰没想到大女儿这样不听自己的话,气得抓起门后边的笤帚就要打过去,觉得快过年了,和女儿吵起来会不吉利,也当着自己另外两个女儿的面,忍住了没发脾气,扔掉笤帚恶狠狠地说了句:“如果以后我再看到你和那小子在一块,就打断你的腿,把你关在家里,永远不让你出门。”说完就忙别的去了。
吕海燕一看母亲不说话,自己也不做声了,悄悄把口袋里装的爆米花都倒出来,分给两个妹妹,自己回里屋写作业去了。两个妹妹开心地吃起来。
聂成林回家后,袁向荣装作不知道他和吕海燕一起去聂成枝家的事,看见他就问:“怎么在王解放家呆了这么长时间?他的运动鞋好看吗?”她想测试一下聂成林会怎么说。
“嫂子,我没去王解放家,刚才出门的时候正好遇到了吕海燕,我俩一商量就一起去了一趟姐姐家,这不刚回来就让她娘看见了,看着她娘一脸的不高兴。”
袁向荣心里一阵窃喜,看来小叔子还没学会撒谎,“兄弟,你也长大了,以后不要和吕海燕在一起打打闹闹了,她是女孩子,男女有别,懂吗?别人看见了会笑话的。你饿了吧?锅里还有你哥哥给你留的两个煮芋头(淹没庄一带的人都把红薯称作芋头),应该还很热乎,你先吃一个吧。”
十六七岁的男孩子饿得就是快,虽然刚吃过一个大烧饼,嫂子这一问,聂成林还真觉得又饿了。“我还真有点饿了。”聂成林说着就跑进厨屋里,掀开锅盖,捧出了一个大红芋头。
聂成森在一旁看着弟弟啃芋头,悄悄问弟弟:“你姐姐现在怎么样?她在做什么?你姐夫他爹好些了吗?”
“我看姐姐挺难的,快过年了,她家的小油桶里一点油都没有。我去的时候,姐姐正在做鞋子,眼睛有些肿,看样子刚哭过。姐姐告诉我,以后做事情要多和哥哥嫂子商量。还有,我听姐姐说,她公公病得很厉害,她找大队卫生院的医生看过了,医生说可能活不过几天了。”
聂成森听了弟弟的话,只是叹了一口气,也没再说什么,又默默地卷了一支旱烟吸起来。
袁向荣心里闪过了一丝愧疚,但很快又消失了。她心里开始暗暗骂起高士信,认为这一切都是由于他不务正业造成的,怨不得别人,现在大家都在过日子,都不富裕,谁能帮谁。想想当时没钱给聂成森看病的时候,自己挨家挨户去借钱,白眼珠子看了那么多。现在我凭什么要把钱借给别人?以后还要管住聂成林,不能让他刚有点钱就花出去,借出去,一定要让他把钱交到自己手里。
- 上一篇:上一篇:「长篇小说连载」贾振涛 ‖ 观德门——第六章 砖场初显才
- 下一篇:下一篇:「长篇小说连载」贾振涛 ‖ 观德门——大意中圈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