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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连载」贾振涛 ‖ 观德门——第六章 砖场初显才

来源:本站    作者:贾振涛    时间:2025-07-02      分享到:


六  砖场初显才

 

聂成枝出嫁后,袁向荣明显感觉有些力不从心,聂成枝在家的时候把家务几乎全包了,她没怎么感觉到累,现在所有家务都落到自己一个人头上了,顿时觉得累得要命。照顾孩子,照顾丈夫,洗衣做饭,喂鸡喂狗,一天从早到晚忙个不停,累的时候总忍不住对着聂成森抱怨几句。妹妹出嫁时泪流满面,聂成森知道妹妹非常难过,是自己连累了她,心中不免有些自责,也经常不开心,听到媳妇抱怨,有时也会同她争辩几句。本来十分和睦幸福的家庭,现在有了不和谐的声音出现。

袁向荣和聂成森生气的时候,就会赌气抱着儿子去高佑兰家里玩,她觉得高佑兰就是她的知音,什么心里话都喜欢告诉她。高佑兰也乐意为袁向荣出谋划策,两个女人的关系越来越铁起来。

“婶子,你说我们的日子还怎么过?一天从早到晚忙得累我半死,大的小的都要照顾,聂成枝这丫头出嫁了,就把家给忘了,也不回来住两天,帮帮我的忙。”

“聂成枝和那个刘土地还真没怎么样,我听信儿说,那天晚上聂成枝还真是个黄花大闺女,床单上红了一片,不过那夜她不停地哭,是不是还在想刘土地?”

“那你告诉高士信,让他多整整那个丫头,早点搞出个孩子来,一旦有了孩子,女人也就收心了。我算看透了,自打聂成枝出嫁后,成森对我明显不如以前,一天都很少放个屁,他们兄妹一条心,要把我当成外人了。现在家里穷得叮当响,以前成森和成枝都能往家里挣钱,现在只有成林一个孩子每天挣三个工分,你说今后咋过呀!”

“成林今年也十六了吧?在咱农村也算是大人了,别再让他放羊了,给队长说一声,让他去砖场干活,在那里挣工分多呀。”

“行吗?他才十六,瘦成那个样子,连块砖都搬不动,砖场会要他吗?就算是要他,街坊邻居还不笑话我这个当嫂子的?”

“那你让成森给队长说,他们俩关系很好,只要成森答应了,这事准成,他哥哥让他去就没人说你这个当嫂子的不是了。”

“那我今晚就和成森商量商量这事。”袁向荣盘算着。

吃过晚饭,小平安睡着了,聂成森、袁向荣、聂成林都围着煤油灯坐着。聂成林仍喜欢用小刀鼓捣一些小东西。

“成林正好也没什么事,我想我们三个人商量个事。”袁向荣说。

“嫂子,有事你说就行。”聂成林随声说。

聂成森看了看袁向荣,不知道她想说什么,想想也没啥重要的事,便点点头,意思是你说吧。

“成林已经放羊五年多了,今年十六岁了,在咱们农村也算是大人了。我突然想,一直放羊下去,也不是事呀,学不了啥本事不说,还会让人看不起,也挣不了几个工分,再过几年成林就真成大男子汉了,老是放羊,不学点本事,拿什么娶媳妇?”

本来聂成森认为媳妇又是诉苦的,没想到突然间关心起成林来,接话到:“你不说,我还真没想这么长远呢,成林还真该换个活干了,老是放羊也真不是办法,他现在年龄还小,能干点什么呢?”

“哥,我都十六了,长大了,我听嫂子的,干什么都行。”聂成林这几年成熟了很多,说话也流利了很多,一听到哥嫂在说自己,插话说。

“我觉得就咱们家的情况来看,成林应该找一个既能挣钱又能学点技术的活干,我想来想去,不如让成林去砖场干活吧?”

“拉倒吧,成林瘦的像小萝卜头,能搬动几块砖?再说窑场那活一般人是干不了的,成林还是个孩子,能干得了?”

“我知道砖场的活累,让成林去肯定会遭罪,他是咱弟弟,我当然也舍不得,可是我们得为成林的将来着想呀,咱们的成林比别人家的孩子……当着聂成林的面,差点没把傻字说出来,就凭咱家的条件,你现在不提前给他准备,等该娶媳妇的时候再让他去,你拿什么给他成家?你忘了成枝出嫁时因为没钱买嫁妆,你偷偷哭的时候了?现在让他去受苦是为他将来好。”

聂成森还想争辩几句,怎么也想不出争辩的理由,就不再说话了。

“成林,嫂子问你,你愿意去砖场干活吗?去那儿能挣很多工分,还能学很多本事呢,不过这要吃很多苦的,我知道咱们家成林就是不怕吃苦,是个坚强的男子汉。”

“嫂子,你让我干什么都行,我不怕吃苦。”聂成林很喜欢听嫂子的话,看到嫂子,就有娘的那种感觉。

“还是成林懂事,平安他爹,要不明天你找队长说一声,让成林去砖场干一阵子试试,看看行不行,这事我不方便说吧。”

聂成森想了想,觉得这样做也不错,如果真不能干,吃不了砖场的苦,再让他回生产队放羊也行,点头答应了。

第二天一大早,聂成森拄着拐棍带着弟弟真的去找队长了,在队长的办公室里,向队长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聂成森,真看不出你还有这么长远的打算,不会是你媳妇教你的吧?”队长开着玩笑说,“让成林去砖场干活没问题,只是这么小的孩子可不一定受得了,如果真想去,看在咱俩多年伙计的份上,我给场长说一声,先让他给成林安排点不太累的杂活,让他边适应边学点技术,试试看吧。你不是和赵师傅关系不错嘛,你也给赵师傅打个招呼,让他多操操心,多指点指点。”

“还是队长想的周全,以后还需要你多帮忙,你看什么时候让成林过去?”

“明天吧,今天再让成林放最后一天羊,我也考虑考虑找个合适的人来接替他的任务,下午我顺便再去一下砖场,给场长打个招呼。你也找点时间找一下赵师傅,给他说说情况。”

聂成森对队长连说了好几个“麻烦了”后,带着成林回到家,把刚才同队长的谈话向媳妇汇报了一遍。袁向荣看到自己目标达到了,脸上立刻有了笑容,心情舒畅了许多,干起家务来也不觉得那么累了。

聂成林知道这是自己最后一天放羊,有些伤感,不忍心离开相伴五年的羊群。下午时候,他把所有的羊都挨个抱了一遍,才恋恋不舍地撵回羊圈。聂成森拄着拐棍去了一趟砖场,向赵师傅说明情况。袁向荣特意找出聂成森不能穿的一身衣服,自己动手依照着聂成林改了改,算是给聂成林做了一身像样的衣服。队长告诉聂成森,聂成林第二天就可以去砖场干活。一切都和想象的一样顺利。

穿上嫂子做的衣服,聂成林第二天一早就去砖场报到。砖场里的人都认识聂成林,整个淹没庄的人谁不知道“放羊的小萝卜头”,谁不知道“小萝卜头”又“傻”又“能”。看见聂成林来了,纷纷同他打招呼,“小萝卜头长高了”,“小萝卜头长壮实了”,“赵师傅又要有干儿子了”……聂成林听着大家同他打招呼,开玩笑,对着大家“嘿嘿”一笑。

场长张金旺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满脸络腮胡子,样子很像张飞,他把聂成林叫到自己的办公室,说是办公室,其实是一间睡觉兼办公用的屋子。紧靠东墙的地方放着一张床,上面放着一堆乱七八糟的衣服。一张三抽桌紧挨着床头,放在了靠北的窗户边,算是办公桌,上面杂乱地放着几个喝水的搪瓷缸子,还有一个卷旱烟的烟筐。整个房间里充满着刺鼻的烟味和脚臭味。窑长让聂成林坐在椅子上,自己坐在床边上。

聂成林第一次进这样的地方,觉得呛得难受,忍不住想咳嗽。窑长看着聂成林那难受的样子,哈哈大笑起来,“小子,跟着我干,就要先学会这个,这个可是好东西,累了解乏,困了提神,心情不好了还能消愁,自己先卷一枝试试。”拿起烟筐递给了聂成林。

聂成林也不推辞,拿过烟筐,学着窑长卷烟的样子,把纸条先卷成喇叭筒状,里面放入烟叶沫,把粗头的一端拧死,最后用舌头一舔纸条的边缘,用唾液把纸边粘住,一根土烟就卷好了。这点小活难不住聂成林,平日里他就喜欢做点小玩艺,手巧得很,学什么都很快。场长一看聂成林卷的烟比自己这个“烟油子”卷的都受看,觉得这个孩子做事肯定认真用心,是个值得培养的孩子,第一次打交道就有点喜欢上了他。聂成林又接过场长递过来的洋火(火柴),划着一根点燃,吸了一口,一连咳嗽了几声,差点呛出眼泪,只好闭上眼睛长长出了一口气,憋得通红的脸才渐渐恢复了原样。

“好小子,做得好,以后就习惯了。”张金旺拍了拍聂成林的肩膀。

赵师傅昨天就听聂成森说,他弟弟今天要来砖场上工,也早早来到窑长办公室,看看这个不一般的孩子,顺便同窑长商量一下事情。

“赵师傅来了,我又给你找了个干儿子,”张金旺看见赵师傅进来,赶紧站起来开玩笑打招呼,“小子,快给赵师傅倒水去。”转过脸对聂成林说。

聂成林早听哥哥说过,赵师傅是个大好人,一定要像爹一样尊敬他,今天一看,赵师傅果然很和善,约摸有五十岁上下,瘦瘦的脸庞,两只眼睛有点凹陷,尖尖的下巴飘着一缕山羊胡,人很有精神,也很硬朗。“赵师傅好!”聂成林对着赵师傅问了声好,拿起桌子上的两个搪瓷缸颠颠跑到外面打水去。

“赵师傅,你看这孩子怎么样?机灵不?不像人们说的那样呀?”

“看这孩子,我感觉比他哥哥还灵动,将来应该比他哥哥有出息。”

“我也觉得,如果有人能好好带一带他,将来肯定会是一把好手。”

两个人正议论着聂成林,聂成林端着两大搪瓷缸热水进来了,一缸先放到赵师傅跟前,另一缸放到了张金旺面前。

张金旺摸了摸聂成林光脑袋,“以后把你交给赵师傅,一定要多听赵师傅的话,多学着点,不听话的话就告诉你哥哥,让他打你屁股。”

聂成林听了依旧“嘿嘿”一笑。

“场长,我来呢,有一件事想找你商量一下,前几天,咱们场出的一批砖,由于里面的石子太多,烧的过程中,石子都烧爆炸了,很多砖成奇形怪状的,卖不出去。挑了一批周正的卖出去,买家回去用水一浸,里面烧过的干石子一遇水又炸裂了,都要来找你退货呢,你说怎么办?”赵师傅有些着急说。

“先稳住他们,别退货,就说咱们烧了好砖后再补偿他们,如果退货,影响太大了,这个事我去给他们解释。现在咱们要先静下心来想一想怎么才能把泥里的石子除掉,以后不再出现这样的问题。”

“咱们先前用的土里面很少有石子,没有出现过这样的问题,现在正赶上含石子多的地块,大队长不让换地方,只能用这里的土。我让大家在取土的时候,都把大点的石子挑出去了,剩下的小石块实在不好挑,没法除掉。如果用筛子筛土,倒是能把石子去掉,前提是必须把所有的土晒干,还要碾成碎末,现在正赶上雨季,也没办法弄,真是给咱们出了一个大难题。”

聂成林在一旁听着他们谈话,突然想到了自己在家用泥巴捏玩具的情形,如果自己玩的泥里有石子,大点的就用手抠掉,小的不好抠,自己就用竹子做成一张弓,用一段铁丝做成弓弦,再用弓弦把那块泥巴刮成一层层薄薄的泥片,里面的小石子很容易被刮了出来,用手轻轻一抠就掉出来,再把刮好的泥片一揉,泥块又滋润又光滑。现在赵师傅遇到的情况也是泥巴里有石子,同样的情况,用那个方法也应该行。

“赵师傅,我有办法帮你解决。”

赵师傅和张金旺被聂成林的话震住了,刚刚来的毛头小子,一天活还没干,竟然说能解决两个经验丰富的老师傅都解决不了的问题,是不是听错了?

聂成林就把自己刚才的想法向赵师傅和张金旺详细地说了一遍。赵师傅一听,还真是那么回事,完全可以试试,激动地拍了一下聂成林的后背,“好小子,你行呀!”又对着张金旺说,“今天,聂成森送来的不是学徒,而是救星,帮我们解决了一个大难题。”

张金旺和赵师傅都笑起来,聂成林也开心地笑起来。

赵师傅立刻让人赶制了十张大弓,按照聂成林说的办法,把饧好准备刻坯的泥都用弓弦细细刮了一遍,效果真是不一般的好,泥里的石子几乎都能给挑出去。

张金旺觉得今天好像捡了一个宝,非常开心,对赵师傅说,由于聂成林年龄还小,又太瘦,就先让他在砖场给大伙烧水吧,不忙的时候就给你当副手,你要多带带他,让他多学点技术,我很看好这孩子。

聂成林在砖场正式上班了。

一星期后,按照聂成林所说的方法烧出来的砖,样子非常周正,也很瓷实,几乎没有出现石子炸裂的现象,这一批砖很快就被抢光了。

看到这样好的结果,窑长把首要功劳记在了聂成林头上,他把全砖场的人召集在一块,当着众人的面,奖励了聂成林二十块钱。

在窑场干活没几天就得到了奖励,聂成林高兴地不得了,用五块钱到淹没庄供销社买了两瓶老白干送给窑长和赵师傅,又用五块钱给侄子买了一些吃的和玩具,然后把剩下的十块钱交给了嫂子。聂成森和袁向荣两口子也很为聂成林高兴。

这件事过后,砖场再也没人说聂成林是个傻子,反而都对他另眼相看,把他当做小兄弟一样看待。每天除了给二十几个工人烧水外,聂成林就跟在赵师傅身后,帮赵师傅打打下手,递点东西,干的活不怎么累,他很喜欢在窑场干活的气氛,赵师傅忙不过来的时候,聂成林也帮着记记工。人们都很惊讶,二十多人干活,这孩子竟然能记得非常准确,一点不差,从没出过错误,想开玩笑骗他一次都不能,他可是没怎么上过学的孩子,是怎样做到的呢,只在生产队放了五年多的羊,也没做什么呀?人们百思不得其解,觉得聂成林身上有一道道看不透、说不清的谜。

聂成枝出嫁后,对娘家既有些留恋又有些失望,心中有很多话,却无人诉说,自己仿佛掉进深井里,四周都是光滑的土壁,不时有要窒息的感觉,自由就是头顶上那一小片圆圆的天空,可望不可即。有时候也会想起聂成林,在自己离开家后,单纯老实的弟弟和哥哥嫂子生活的怎样,还有刘土地,他有没有走出阴影,有了新的生活。

很快到了阴历八月十六,在这天,结婚后的女子都要回娘家看亲,这是淹没庄一带的风俗。一大早,聂成枝就被婆婆叫过去,发话道:“信他媳妇,你进高家门已经两个多月了,按理说早该让你回娘家看看了,只是我让算命的先生看过了,说你是火命,又说什么‘七月流火’,七月是你的灾月,不能让你出门,这么做也是为你好,就拖到了现在。今天正好是八月十六,按照咱们这儿的风俗你该回娘家一趟了,一会儿我让信儿买点礼物,陪着你回一趟娘家,看看你哥哥和嫂子,别让街坊邻居们说我们不懂礼数。”

吃过早饭,高士信从狼窝供销社买了两瓶白酒,两包点心,两瓶水果罐头,又从街上的肉铺里割了五斤猪肉,凑成了四样礼物,装在竹篮子里,上面再蒙上一块红布。高母特意嘱咐:到了淹没庄的时候,一定要把红布掀开一半,让别人看到你们带的礼物。聂成枝本想自己一个人挎着篮子回娘家,高士信坚决不同意,他说怕聂成枝一个人走着回娘家很累,也不安全,一定要陪她一起回去。其实,高士信对聂成枝还是不怎么放心,怕他会和刘土地见面,这话又不好意思挑明。聂成枝也不再坚持自己的想法,挎着篮子,横坐在自行车后货架上,踏上了回娘家的路。

八月十六,虽已是中秋,由于今年的节气晚,秋收还没有开始,田野里的庄稼还是一大片一大片的,长得茂盛丰满:沉甸甸的谷穗弯成了镰刀,害羞地低垂着,还微微露出点黄色;亭亭玉立的红高粱,涨红了脸,在微风中轻轻舞蹈。成群的麻雀叽叽喳喳地在路边草丛里飞来飞去,久违的蝈蝈也凑起了热闹,躲在红薯地里欢快地叫着。聂成枝看到眼前的景色,心里有说不出的畅快,如果不是高士信在身边,她肯定会控制不住唱起来,

聂成森和聂成林早就盼望着聂成枝回娘家了。聂成森一大早起来,张罗着去买菜,腿虽然还没好利索,但也不用拄拐棍了。聂成林专门请了一天假,在家里等着姐姐回来。袁向荣离娘家太远,当然不便回去,也张罗着招待小姑子。看上去袁向荣也很高兴,老早就把家里的一些白面拿出来和好,和聂成森商量等聂成枝来了就一起包饺子。

才仅仅过去两个多月的时间,聂成枝对这个极其熟悉的家反而觉得有些陌生了,一进村就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被遗弃的小狗,凭着记忆自己跑回来了。离家门还有一条街,远远就看见哥哥、弟弟、嫂子抱着侄儿站在大门口迎接自己呢。

快到家门口时候,高士信先让聂成枝挎着篮子下车,看她没有把红布掀开的意思,赶紧把洋车交给聂成林推着,紧跟聂成枝快走两步,从后面亲手掀开篮子,故意露出那块猪肉,然后得意地同大家一一打过招呼。聂成枝内心的痛苦、遗憾、委屈和回娘家的激动交织在一起,只能强忍住泪水,对着哥哥嫂子硬是挤出了一丝笑容打了个招呼,脸上的笑容是那么的困难。

聂成森把客人领进屋里,聂成林也接过了姐姐挎来的篮子,放到了嫂子的屋里。袁向荣泡好茶,每人倒了一茶碗,笑着说:“妹妹出嫁两个多月了,嫁出去的人,胳膊肘都往外拐,我看,妹妹都快把这个家忘了吧?一看就知道妹夫是一个会疼人的男人,把妹妹照顾得都不想娘家了。”

“不瞒哥哥嫂子说,聂成枝跟着我,绝对不会让她受一点委屈,不能说吃香的喝辣的,至少能吃好喝好,我家周围的邻居连饭有时都吃不上,我家顿顿都能吃上菜。我准备再买一辆洋车,让成枝以后自己骑着回娘家,让嫂子都会觉得有面子。”

“还是妹夫会疼人,成枝她有福,如果妹妹骑回来,我也学学骑自行车,我还没骑过呢,什么时候你哥也能给我买一辆?”袁向荣酸溜溜的。

“妹夫,只要你能照顾好枝儿,我就放心了。爹娘走得早,他们走的时候,我答应过他们要照顾好枝儿和林儿。我已经把枝儿交给了你,你一定要替我把她照顾好。”聂成森接过话茬说。

聂成枝只是静静地听,一点也不想插话,自己这两个多月的生活,度日如年一般,想想就忍不住掉眼泪,无奈生米已煮成熟饭,一切都成了无法更改的事实,她只能不断地告诫自己,要忘记过去,努力接受现实的生活。

嫁过去第二天,婆婆就把所有家务一股脑推给聂成枝,不仅负责一家人一日三餐,还要喂鸡喂狗,洗衣推碾,没事的时候还要为一家人做鞋和鞋垫。只要看到聂成枝闲着,婆婆就是满脸的不自在。聂成枝也向婆婆和男人提出过,白天去生产队里参加劳动,挣工分,但是婆婆坚决不同意,说是女人就要在家做家务,家里有公公和男人两个人参加劳动挣工分就行,聂成枝只好作罢。

狼窝村的大队长很早就认识聂成枝,他在公社大院里看过聂成枝驾驶拖拉机表演,没想到一年后聂成枝就嫁到自己大队来了。大队长找到高母:“你家的儿媳妇可是咱们公社第一个女拖拉机驾驶员,公社书记都夸奖过她,现在是咱们大队的人了,可不能浪费这么一个人才,正好咱们村也想买一台拖拉机,我正愁没人能开呢,要不,就让……”

“打住,打住,”当高母听到大队长说想让聂成枝开拖拉机时,立刻挥起了右手做了一个阻挡的手势,“虽然她嫁到我们大队来了,但是她是我家的媳妇,这事还是我说了算,没得商量,绝对不行,一个刚过门的小媳妇,天天骑在一个大铁疙瘩上,我们丢不起那人。如果没别的事,大队长可以走了。”

大队长听说过高母思想很守旧,今日领教,名不虚传,无奈,只能碰了一鼻子灰。

高母不仅思想保守,还懒惰霸道,疑心重。高家的大大小小事都是她做主,高士信的父亲除了干活,什么事都不问,也不敢问,他们只生了高士信这一个儿子,高母很溺爱。高士信从小就养成了好吃懒做、不务正业的坏习惯,高父也不敢管。就在高士信二十岁那年,他偷了生产队里的一只小羊送给了邻村的一个小寡妇,与那女人私通,被狼窝大队的人告发了,大队长要抓他游街。高母事先得到了消息,偷偷让高士信坐上火车跑到东北去了,据说高士信的舅舅早年当过土匪,后来被解放军改编了,退伍后就留在东北的一个林场里工作,高士信就是投奔舅舅去了。幸亏林场是在深山里,高士信在那儿呆了八年,也没惹出什么祸端,但是吃喝嫖赌、好逸恶劳的思想在他身上一点没少。他不想留在那偏僻的地方受苦受累,可是又不敢回家。这事发生的时间长了,大家就渐渐忘了,大队长也早换人了,风声也就慢慢过去了。正赶上高士信的手又受伤了,林场给了他一笔伤残抚恤金,他就带着这笔钱从东北回来了。他到处吹嘘自己有本事,手里有钱,但是村里人都了解他的过去,也没多少人愿意搭理他。眼看着自己找个媳妇都困难,一个偶然的机会,高士信在姑妈高佑兰家看到了开着拖拉机经过的聂成枝,就央求姑妈介绍给自己。聂成森的受伤正好给了高士信一个绝好的机会。这些都是聂成枝后来才知道的。

聂成枝每天做家务时还必须接受婆婆的监督,婆婆怕聂成枝浪费,怕聂成枝偷嘴,还怕聂成枝偷藏粮食,找机会偷偷往娘家运,总之,她什么都怕。每天聂成枝做饭的时候,她不愿意在厨屋里盯着,那儿烟熏火燎,又担心聂成枝偷吃,就坐在屋外故意不断喊聂成枝的名字,如果答应的又快又响亮,说明没偷吃,她就放心了;如果答应的慢而且含糊,她就会疑心聂成枝在偷嘴,会立刻跑过去看看。有一次做午饭,聂成枝嗓子有些不舒服,精力也没集中,没有听到婆婆的叫声,结果婆婆喊了三遍都没答应。高母立刻气冲冲踮着小脚跑过去,边跑边骂:“还学会偷嘴了?没出息的东西,再偷吃,我就把你的嘴撕烂。”当她跑进去时,看到聂成枝在一边咳嗽,切好的青菜还没下锅呢,这才算没事。

如果只是婆婆一人刁难自己,聂成枝也不觉得难受,而丈夫高士信更让自己难过。高士信觉得聂成枝就是自己花钱买来的,一切都要听自己的。只要没有外人的时候,他就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让聂成枝怎么做就必须怎么做,聂成枝只要稍微表现出不乐意或者做的不好,轻则会遭受一顿臭骂,重则会被拳打脚踢。他缺了一个手指,就总是以残疾为借口,在生产队劳动时,出工不出力,每日都要求队长给他安排一些最轻省最容易干的农活,于是他就经常被派出去和一群农村妇女在一起劳动。在女人面前,不是炫耀就是吹牛,有时还和她们打情骂俏,一天也挣不了几个工分。最让聂成枝不能接受的是,他特别喜欢喝酒,见了酒比见了亲爹还亲,几次骑着自行车晚上出去喝酒,深夜摇摇晃晃地骑着自行车醉醺醺回家,身上还隐隐约约有女人的味道,他从不说在哪里喝的酒,也不说和谁在一块喝,聂成枝也不敢问,问也不说。每每看到他那张摔伤的脸青一块紫一块,聂成枝内心既充满了快意,又有些心疼。

聂成枝不愿意回忆那不痛快的一幕幕,也不想加入他们的谈话,往屋外看去,看看自己熟悉的家。看着弟弟正在院子里,坐在小石凳上用刀子刻根雕,悄悄走过去。家里的院子到处都有聂成林的作品,堂屋的窗台上摆满了他捏的泥人和根雕,靠西的院墙下放着几件他编织的柳筐。看着弟弟摆弄的这些东西,聂成枝又想起了兄妹三人相依为命的日子,眼睛湿润了,深情地看着弟弟在那儿拿着小刀熟练地刻刮。

“姐姐,你看,我做的像不像一个大烟斗?我做好后,就送给赵师傅,赵师傅对我可好了,感觉他就像爹一样亲,对了,场长还教会了我抽旱烟,可呛人了。”

聂成枝刚才看到哥哥嫂子在身边,没好意思打听弟弟,听他这一说,问弟弟:“我没猜错的话,当初是嫂子提出来让你去砖场干活的。”

“你怎么知道的?不过我觉得嫂子说的有道理,我都十六岁了,长大了,老是给生产队放羊不会有出息的,我就答应了嫂子,起先哥哥也不同意,后来看我答应了,他也就答应了。我也应该多挣点工分,多挣点钱,像你和哥哥一样,为咱家多出点力。”

聂成枝几乎不敢相信,小时候傻乎乎的弟弟,让自己操碎了心的弟弟,竟然变得那么懂事,那么会说话,心里倍感欣慰。她也知道,砖场的活很累,这样安排弟弟,嫂子真的有些贪财和自私,不免又有些为弟弟担忧,本想嘱咐他要留点心眼,又觉得不妥,只好对他说:“林儿,姐姐不能照顾你了,你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有什么事多问问哥哥,如果哥哥不行,就去我家给我说说……”

“成枝,快来包饺子,今天,咱们一家人难得一起吃顿饺子,一会儿我炒几个菜,反正成林也长大了,就让他们三个大男人一块喝几杯。”袁向荣一边择韭菜,一边望着院子里聂成枝与聂成林谈话,担心他俩聊的时间长了,可能会聊到自己,她知道聂成枝对自己有些不满意,怕她在弟弟面前说自己坏话,赶紧打断了姐弟俩的谈话。

“好的,嫂子,我这就去给你帮忙。”聂成枝只好停止和弟弟说话,返回屋里,帮着嫂子也择起了韭菜。聂成森陪着高士信喝茶聊天。

正当袁向荣和聂成枝准备包水饺的时候,高佑兰突然进来了,众人赶紧起身打招呼。聂成枝依照以前的叫法,还是喊了一声“婶子”。高佑兰听了故作生气又故作亲近地说:“早就该改口了,哪还能喊婶子,应该叫大姑了,咱们可是最近的亲戚,以后见面可不能再叫婶子了。”

“可不是吗?成枝早就该喊大姑了。”袁向荣也附和着说。

聂成枝没有办法,只好红着脸又补叫了一声“大姑”。

“婶子,一块坐下来包饺子吧,中午就在这儿一块吃饺子。”袁向荣邀请高佑兰。

“别说,我还真想留下来吃饺子,只是我那三个丫头片子,今天都不上课,在家里玩呢,都闹着要吃饺子,这不,我也买了一斤韭菜,还没来得及包呢,听说他们小两口来走亲戚了,专门过来看看。”

“吃过早饭妹夫就把成枝给带过来了,成枝挎着篮子坐在妹夫的洋车上,那个风光呀,村里的好多小媳妇都盯着看。成枝能找这么好的人家,还不是婶子您的功劳?”袁向荣略显得意。

“那是信儿和成枝有缘,我算什么?可别说,两个月不见,成枝还真变得水灵了,脸白了,也胖了,再也不是那个天天骑着铁疙瘩四处乱跑的野丫头了。我们高家会照顾人,是不是,成枝?”

高佑兰的话一下子又把聂成枝拉回到那自由又快乐的时光,如同一直被囚禁的小鸟总是怀念那自由的天空。自己和刘土地天天在一起,劳动时,互相帮助;困难时,齐心协力;学习时,互相鼓励;高兴时,互相分享。可是,嫁给了高士信,除了听他满嘴跑火车的话外,一句贴心的都没有,平时两个人也根本没有什么可交流的,平淡地让人窒息。

“大姑说的是。”聂成枝不想在这时候弄得大家都难堪,随口应付说。

“婶子,既然不能一块在这儿吃饺子,家里正好有妹夫拿来的肉,您不是也要包水饺吗?拿一半回去给三个妹妹吃吧,反正,拿来的又多,一顿也吃不完,天还太热,剩下就变味了。孩他爹,快去拿菜刀来,给婶子切一半肉。”

袁向荣接过聂成森递过来的菜刀,把高士信拿来的猪肉从中间截成两半,拿过较小的那一半递给高佑兰。高佑兰假意推让了一番,接过肉,高兴地拿着回家了。

聂成林在窑场干了三个多月,转眼又到冬天了,这年的冬天冷得特早,还未进腊月,就已经下了三场大雪,土地被动得硬邦邦的,冻土层有半米厚,用普通的镢头已经刨不动了,取土变得很困难。这下可急坏了张金旺,无法取土就无法刻坯,无法刻坯就无法烧砖,按照以往的惯例,下了大雪,砖场就停工,可是今年情况特殊,邻近的黄孟庄大队预定了十万块砖,按约定要在春节前全部交货,当时没想到今年会冷这么早,就答应了。现在才烧了三万多块,还差很多的,如果不想想办法,天气会越来越冷,土地也会越冻越深,那样取土将会变得更困难,窑场就必须停工,一旦停工,再想复工就只能等到明年春天了。如果不能按照约定交货,不仅要赔付违约金,也影响砖场的信誉。场长急得团团转,把全砖场的人都召集过来商量对策。

张金旺先讲话:“按照以前的惯例,只要下了第一场大雪,咱们砖场就必须停工,来年开春再干。可是今年情况特殊,咱们和客户约定了十万块砖的供货合同,本以为坚持干上一段时间,就能在年前把全部砖烧完。可谁知老天爷不让干,眼看着就要进入腊月了,天会更冷,再干不完我们就要违约了,违约就要赔付很高的违约金,本来咱们砖场手中还有点钱,我打算过年时多给大家发点,如果赔给人家就啥都没有了,大家说说,我们干还是不干?”

“干,我们想办法干。”大家纷纷赞同继续干。

“我和赵师傅商量了一下,我们肯定不能违约,不能不讲信用。即使面对的困难再大,我们也要克服,毛主席教导我们‘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我们有信心也有能力克服,目前我们遇到的最大问题是,由于天气寒冷,地面封了冻,我做了一次实地测量,冻土层有半米左右厚,如果再用普通的镢头刨土就会很费劲,就算是今天挖开了冻土层,明天还会上冻,这么冷的天,天天挖冻土我们太不划算了,费时费力不说,还容易冻砖坯,即使勉强把砖烧了,砖的质量也会不合格。现在大家讨论一下,怎样才能不天天挖冻土,又保证不冻坯子,在最短的时间内顺利完成任务。”

“能不能在取土的地方搭建一个棚子?既不会冻土也不会冻坯子.”一向喜欢第一个说话的狗官抢先发言。

“那样代价太高,即使建好了棚子效果也不会很好,天太冷了,再说建棚子也需要花费很长时间和很多钱,一点都不划算。”他的建议很快被众人否决。

“要不咱们把挖的土直接拉到屋里,在屋里干活怎么样?”狗官再一次发表自己的看法。

“这个建议能解决冻坯子的问题,但是不能解决取土的问题,况且,我们也没有这么大的屋子呀。”提议很快又被否决了。

建棚子能解决取土问题,但是代价太高,搬到屋子里能解决冻坯的问题,但没有那么大的屋子,如果两者结合起来,不就把问题都解决了吗?聂成林苦苦思索着。忽然,他想起了刚看过的一部电影《地道战》,里面有很多挖地道的镜头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挖地道不就是取土吗?挖成的地道不就是房子吗?想到这里,他鼓起勇气说:“我有办法了。”

大家听到聂成林说有办法,齐刷刷把眼光看向他,接着又都看向赵师傅。赵师傅明白,大家还不怎么相信聂成林,这是在让自己拿主意。他想了想,把旱烟袋往自己鞋底一磕,顿了顿嗓子:“既然成林说他有办法了,咱们就先听听成林怎么说,然后大家再讨论讨论他的办法怎么样。”

聂成林虽然多次登上领奖台领奖,也面对过很多人,但都不用说话,今天让他站起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讲话,不由得紧张得要命,像刚跑过了一百米冲刺一样,心跳加速,脸红红的,说话结结巴巴:“我前天……看了一部电影《地道战》,看着……看着他们挖地道,我就想咱们也可以挖地道,咱们就从……取土坑的土壁上挖,挖下的土直接在洞里刻坯,在里面晾干,这样就行了。”

聂成林虽然说的不是很清楚,大家还是能把他的意思大体听明白了。赵师傅站起来说:“不知道大家听明白了吗?我是听明白了,成林是说咱们可以通过挖地道的方式来解决问题。他这一说真就提醒了我,我觉得这就是一个好办法,简单易行,效果也好。根据他的想法,我具体设想一下:咱们在取过土的坑壁上直接挖地道,就选择在冻土层下面开挖,我粗略算一下,咱们挖成两米高两米宽的地道就可以,地道上沿咱就挖成拱形,这样更安全,下面挖成平整的,便于刻坯和晾坯。为了防止洞内的土被冻上,我们在土中掺入少量的草木灰和炭灰,晚上用麦秸再把洞口堵上,这样既不用天天挖冻土,也不担心冻坯子,我完全赞同成林提的方法,大家都说说自己的看法。”

众人也纷纷表示赞同,挖地道本身就让大家觉得新鲜,再在地道内刻坯,就更新鲜了,大家从来没想过也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事,聂成林的想法一下子把大家的热情和好奇心给调动起来了。

“赵师傅,咱们这么多人一起干肯定会窝工,是不是同时多挖几个地道?那样咱们可以分成好几个小组,干得会更快。”一个姓刘的年轻人问。

“说得好,咱们就分成四个组,每组五个人,每个组就定两万块砖坯的任务,我们四个组之间可以比赛,不论哪个小组第一个完成任务,又没有出现安全问题,到时候场长会发奖金的。是不是,场长?”

“没问题,就听赵师傅的,到时候第一个完成任务的小组,每人奖励十块钱,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我们按功劳算,再奖励聂成林二十块钱,大家说好不好?”张金旺表态说。

“好!”大家纷纷鼓掌表示欢迎,同时,也把赞许的眼光投向聂成林。

“师傅,咱们挖完的地道是不是也像电影中那样保留着,将来打仗用?”聂成林又露出了孩子般可爱的一面,问赵师傅。

“傻小子,咱们正在搞社会主义建设,又不打仗,留着地道做什么?咱们这地方只能在冬天才能挖地道,地面上的土层冻在了一起,不会塌方,等到明年春天,天暖一化冻,咱们的地道可能自己就塌了,我们想留也留不成。到那时候,地道塌了正好省我们挖土的事了,直接用塌下去的土和泥刻坯,我们这叫……”

“一箭双雕,对不对?”聂成林调皮地接话说。

“看把你能的。”赵师傅照着聂成林的后脑勺轻轻地拍了一下。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散会后,窑长和赵师傅又坐在一起商量一下具体的施工过程,挖地道本身就具有危险性,以前也没干过,做起来一定要格外慎重。考虑到地洞本来挖的也不会很深,土层冻得又结实,即使塌方了,也不会有大的危险,为了安全起见,两人商定还是要准备一些两米高的木桩,挖地道时,一边挖,一边用木桩支撑住,这样能保证万无一失。

两个人充分论证后,觉得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了,场长就把全砖场里身强力壮的十九个人,加上自己共二十人,分成四个小组,场长亲自担任第一组组长,领着大家一起干。赵师傅负责总指挥兼技术指导。聂成林和刘会计两人身材瘦小,负责后勤保障,给挖地道的人送送水,递递烟。虽然是数九寒天,二十个人都穿着单衣服干活,衣服还是经常湿透。用他们自己的话说,在地道里除了光线不如外面好,其他方面都好,没有寒风刺骨,也没有风吹雨淋,既不冷又不热,从来没有这么舒服地干过活。

一切都进行地非常顺利,只用了十天的时间,四个小组都顺利地完成了任务,而且没出一点安全问题,场长和赵师傅悬着的心也都放下了。赵师傅把四个小组完成的情况进行了比较,还是场长张金旺带领的一组略胜一筹,获得了第一名。场长非常高兴,立刻让刘会计到供销社买来了两条普滕牌香烟,分给大家每人一包。

解决了砖坯的问题,就该轮到把砖坯装窑煅烧了。张金旺指挥着大家把晾干的砖坯在窑筒内码好,这年的第四场大雪就不期而至了。纷纷扬扬的大雪下了两天,地上的积雪没过了脚踝。大雪也把整个砖窑裹了个严严实实,冻成了一个巨大的冰屋,砖窑上的斜道冻成了滑梯(为了方便登窑顶,也为了装坯出砖方便,围绕砖窑修建的像环山路一样的斜道)。时间紧迫,不顾天气寒冷,张金旺还是下了点火烧窑的命令,砖窑熊熊燃烧起来。砖坯装入窑筒后,如果不赶紧点火煅烧,时间长了就会受潮粉化,再严重一些会塌架,那样所有的砖坯都会报废,功亏一篑。

有件事可难坏了赵师傅,作为砖场里资格最老、技术最高的老人,在烧砖的七天里,他每天至少要两次爬到窑顶,通过预留的观察口观察砖坯的煅烧情况,然后根据观察到的情况再进行分析,最后告诉烧火的伙计该如何调整,是该烧大火还是小火,是左边大火还是右边大火。平时,赵师傅很容易就能爬上去,现在斜坡上结了厚厚的冰,赵师傅试着爬了三次,每次都没能超过两米,就滑了下来,现在还摸着屁股发愁呢。又喊了两个年轻的小伙子试试,他们也没好到哪儿去,也都很快滑了下来。如果再没人能爬上去,就不能观察到窑筒内的详细情况,也就没法做出相应的调整,烧出的砖可能会受热不均匀,时间长了也可能会塌架。该怎么办?

张金旺又让人抬来了一部长梯子,准备借用梯子爬到窑顶上去。大家你看我,我看你,谁都不敢上。梯子有十米高,斜搭在窑墙上,窑墙上都是厚厚的冰,顺着梯子爬也是很困难的一件事。即使勉强爬上去了,从梯子顶端到窑顶还有一米多的距离,上面又没有可抓的东西,人也根本爬不上去,一不小心就会滑下来,从这么高的地方滑下来,至少会摔个半死。看着这么危险,赵师傅也制止了这危险的做法。

聂成林也跟着大家在想办法,虽然自己瘦小,爬梯子比较灵活,但在这光滑的窑壁上,自己没把握,也不想去冒险。他来回观察周围的情况,看看能否用别的方式爬上去,当他看到砖窑旁有一棵大杨树时,心里顿时有了办法。

“师傅,给我找一根二十多米长的绳子,我就有办法从树上爬过去,抓着绳子站在窑顶上,可以从观察孔里看里面的情况。”

赵师傅和众人听聂成林说要从树上爬过去,都不由自主地顺着大杨树望去,大杨树长得高高大大,树干超过二十多米,庞大的树冠上还顶着很多的白雪,朝东的树枝上还挂着一些冰琉璃。再看树离着砖窑还有三四米远的距离呢,怎样才能从树上爬到窑顶?这孩子怎么能做到?就算是一只猴子也难以爬过去,众人都疑惑地看着他。

看着大家一脸不明白的样子,聂成林知道不解释清楚,赵师傅是绝不会让自己冒险的:“师傅,我是这样想的,我带着绳子的一头从树上爬上去,等我爬到树顶的时候,就把绳子牢牢系在树顶上,你们在下面拉住绳子的另一头,斜拉着绳子慢慢寻找合适的角度,当绳子从观察孔上面经过时,你们就使劲拉住别松动,我就从树上顺着绳子滑下去。到了窑顶,由于我手里抓着绳子,肯定能站稳,安全没问题。那时候我就把观察到的情况告诉您,您不就能了解里面的情况了吗?等我观察完,可以抓着绳子从斜道上慢慢走下来,或者从绳子上滑下来,都很安全,您不用担心,再高的树,我都能爬上去。”

赵师傅和张金旺听了聂成林的计划后,又合计了一番,目前还真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也只能走这一步险棋了,就让人赶紧去取绳子。

大伙都在纳闷,聂成林这孩子到窑场干活还不到半年时间,就帮着窑长和赵师傅解决了好几个难题,他心里哪来的那么多鬼点子?别人怎么就想不到呢?看上去傻儿吧唧,实际上是一个绝顶聪明的孩子,只是他小时候没能表现出来。

绳子很快取来了,聂成林接过绳子的一头系在腰间,爬树,对聂成林来说,就像是家常便饭。童年时候,他爬的村头的那棵大榆树比这棵大杨树要难爬多了,还不是爬到了树顶。这棵大杨树在众人眼里是高不可攀,但在他眼里,觉得稀松平常。赵师傅还是不太放心,又连着嘱咐了两次“要当心”。

聂成林脱了外面棉袄交给师傅,走到树前,两手搂住和他差不多粗的大杨树,双腿使劲夹住,对着赵师傅说了声:“知道了,师傅。”活像一只敏捷的猴子,贴着树干蹭蹭几下就爬上去了,腰上系着的绳子就像他拖下的一条长长的尾巴。

爬到树顶,聂成林站在颤悠悠的树枝上,上面的积雪和冰琉璃不断从树上落下来,下面看得人都胆战心惊,而聂成林却像没事一样。他把绳子绑在了最粗的一段树枝上,使劲拽了拽,感觉非常牢固了,就坐在树顶上,指挥着众人把绳子斜拉过去,当绳子斜着经过窑顶的观察口时,让大家停下来,使劲拽紧。他轻松地从树上转移到长绳上,顺着绳子滑到窑顶,他一边抓着绳子,一边站在窑顶观察窑筒内的情况,然后把看到的情况再对着下面的赵师傅喊一遍,赵师傅就把聂成林说的内容记录在小本子上。

观察完毕后,聂成林抓着绳子,挺直了身子,双脚使劲蹬住窑壁,沿着斜道慢慢“走”了下来,轻轻松松来到了地面。张金旺激动地上去就把聂成林抱起来:“好小子,真有你的!”赵师傅看到聂成林平安落地,长长舒了一口气。

每天三次,连续七天,聂成林都是这样爬上爬下。赵师傅根据他汇报的情况,不断指挥烧窑的工人调整火候。十天后,砖可以出窑了。人们急切想知道费了那么大劲烧的砖质量怎么样。等所有的砖从窑里搬出来后,窑长清点了一下,四万块砖,只有几十块出现了断裂变形的问题,其它的质量都很好。大家仿佛打了一个大胜仗,高兴地跳起来。

有了这次的经验,后面那一窑砖烧得很顺利,终于在腊月十六这一天,淹没庄砖场把全年的任务顺利完成了,也顺利地在规定的时间内交上了货。张金旺把所有的情况向大队长作了汇报,尤其是重点表扬了聂成林的表现。

很快到了年末大队评选劳动模范的时间,大队长召集了八个生产队队长进行评选,结果聂成林被评为村里唯一的一个特等劳动模范,张金旺和赵师傅被评为一等劳动模范,砖场还有三个人被评为二等劳动模范和三等劳动模范。砖场成了村里人谈论的焦点。

腊月二十六日,大队长在大队大院里隆重召开年底表彰大会。聂成林作为唯一的一个特等劳动模范,单独接受了领奖。他双手捧着奖状,胸前挂着大红花,神气地站在领奖台中央,台底下的人都使劲鼓掌,其中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鼓得最带劲。

张金旺没有食言,按照先前的约定,奖励了聂成林二十块钱,大队又奖励了三十块钱。握着手中崭新的五张十元大钞,聂成林非常开心,五十块钱差不多相当于很多人一年的劳动收入。全大队的人都很羡慕,到处在谈论那个曾经放羊的“小萝卜头”获大奖的事。聂成林也盘算好了这五十块钱如何分配:自己要花十块钱给场长和赵师傅买上两条烟,他们对自己太好了;再拿出二十块钱给嫂子,让嫂子买些年货,剩下的二十块钱,就留给姐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