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董华 ‖ 回家
农历的腊月二十九,城市的天空依然是阴沉沉的,浑浊的天空仿佛弥散着一层厚厚的浑浊,堵得人喘不过气起来,郑朝阳禁不住“咳,咳,咳……”地咳嗽着,面部涨得通红,剧烈的憋闷让眼睛跟着一声声的咳嗽,渗出酸痛的泪花,然后赶紧缩了缩头,蹒跚着沉重的双腿,艰难地融入火车站接踵的人流。
近期,郑朝阳过得特别闹心,胸闷,咳嗽,发烧,拉肚子……1米8的壮小伙,弓腰驼背,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多岁。郑朝阳在东北长大,天寒地冻的天气见多了,即使这个江边城市最冷的冬天,郑朝阳也从不感到胆怯。但是,今年不晓得什么原因,显得特别冷,浸透了寒冷的风就像一个毫无忌惮的色魔,厚脸无耻地触摸着郑朝阳的每一寸皮肤,哪怕带着口罩,穿着厚厚的羽绒服,也阻挡不住侵袭的魔爪。
去了好几次医院,几乎哪个时间去,都能看到排队的患者从待诊区延伸到楼外的空地上,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和凛冽的寒风,让郑朝阳感到自己像浸泡在充斥着噪音的冰窖里,随时都能晕倒,站在几乎静止不动的队伍里,郑朝阳实在没有信心能坚持到最后,最终每一次都没有见到医生,就缩着头狼狈地逃回到相对暖和的宿舍,然后就像散了架似的,疲惫地躺在床上,陷入迷迷糊糊的梦幻之中……
雾蒙蒙的天空中飘荡着很多张牙舞爪的鬼,这些鬼瞪着吃人的眼睛,张着血红的大嘴,红红的舌头舔着灰色的建筑;大街上阴沉沉的,没有一点灯光,到处躺着的横七竖八的尸体;周围数不清的骷髅头,阴森森地注视着自己……郑朝阳每次都是在恐惧中惊醒,醒来就冒出出一身冷汗。
每到这个时候,郑朝阳都有一种濒临死亡的感觉,感到就像进入了世界的末日。最后,郑朝阳感到实在坚持不住了,决定回老家。人在无助的时候,总会想到老家,仿佛老家就是如来佛祖能度人厄难的手掌。
年关将至,大街小巷上的到处是火红的对联和火红的灯笼,红红的对联就像一道道正在流淌着的鲜血,悬挂在空中的灯笼就像鲁迅笔下血肉做成的馒头;车站上熙熙攘攘的穿红戴绿的行人,离自己这么近,又是那么远,模模糊糊的,仿佛是另一个陌生世界的陌生画面……
进入火车车厢,郑朝阳那颗焦虑的内心总算是稍微稳定了一些,浑身有一股虚脱后的放松,他感到封闭的车厢就像一个牢固的城堡,给他带来了久违的安全,于是,郑朝阳擦了擦头皮上浸出的冷汗,长出了一口气。
在一阵推推搡搡之后,郑朝阳坐到座位上,心情顿然好了很多,感到自己就像经过了漫长的浴血奋战、最终疲惫不堪地逃出魔掌的勇士。他仿佛看到了东方升起的太阳,太阳金色的光芒,洒在他的身上,让他感受到温暖和希望,在吵吵嚷嚷的车厢里,郑朝阳连口罩都没有摘下,就带着一身的温暖慢慢地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郑朝阳醒了过来,这一次睡得非常舒服,没有梦见鬼和骷髅,在梦中他看到村庄旁边的小河,清清的河水在流淌,岸边的青草像是伸向远方的绿色地毯,满脸慈祥的母亲深情地看着自己,老父亲满头的白发,提着自己的行李,张着嘴笑着……
火车早已离开了市区,车厢外面是一片漆黑,黑色的夜包裹着向前移动的火车,看到黑夜,郑朝阳还心有余悸,仿佛黑黑的夜色里还隐藏着吃人的魔鬼,不过,这时候他感到内心仿佛拥有了些许的能量,并不恐惧,也许是因为他知道封闭的车厢,即使外面有鬼,鬼也进不来的。
看了看表,已经是晚上一点多了,车厢里已经安静了许多,偶尔可以听到年轻男女缠绵的情话,吃吃的笑声可以让郑朝阳感受到爱的柔情;自己对面坐着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太太,她已经睡着了,脸上纵横的皱纹里荡漾着像妈妈一样的慈祥,也许她现在也在做着一个幸福的梦,梦见了自己的家乡和孩子;在老人旁边坐着一位穿着异域服饰的少妇,闭着眼睛,不时发出轻微的呼噜声,在她的怀里,抱着一个两岁左右的孩子,孩子嫩嫩的脸上流淌着清水般的单纯……是啊,毕竟再有两天就要过年了,在中国,农历的新年才是最重要的节日,天南地北的人都要回家。
窗外漆黑一片,郑朝阳可以感觉到火车与疾风摩擦时的呼呼声,透过窗子偶尔还可以看到旷野里的小屋和一闪而过的灯,耳朵不是传来火车车轮子和铁轨撞击的声音,“咔咔”两声之后,再是“轰轰”两声,中间穿插着的“喀嚓”、“喀嚓”声,仿佛厨房里传出的切菜的声音,有时候还传来“呼呼”、“哒哒”的声响……
郑朝阳习惯性地拿出手机,点开百度,不经意间看到一条信息:“瘟疫肆虐,武汉封城”。顿时郑朝阳心跳加快,脸上一下子冒出来很多的冷汗,拿着手机的手也禁不住颤抖了起来。接着,在网页上看到这种称为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的主要症状:疲倦、乏力、咳嗽、发烧、腹痛、腹泻、肌肉酸痛;这是一种主要通过呼吸系统传染的病毒,传染性极强,目前还缺少有效的治疗方法。
郑朝阳一下子傻了,目眩头晕,天旋地转,脸上顿时大汗淋漓,他从来没有想到死亡离自己这么近,鬼、幽灵、骷髅……像电影中的快镜头一样,在自己眼前晃动着。“我要死了,我不想死,我想活着,我的生命才刚刚开始”,脑海里闪现着各种想法,“怎么办?这种病毒目前还没有针对性的治疗方案,而且传染性极强”。
“传染性极强”,“传染性极强”,犹如一道闪电,突然闪现在郑朝阳的脑海里。火车车厢里窃窃私语的年轻人,慈祥的老人,异域的少妇和怀里的孩子……尸体,尸体,车厢里的所有的人都变成了尸体,横七竖八的尸体,空气中飘荡着数不清的幽灵;车厢里昏黄的灯光越来越暗,郑朝阳听到了幽灵哭泣的声音,听到了幽灵向自己索命的声音,他们控诉着,抱怨自己把病毒传染给了他们;突然眼前又闪现了妈妈慈祥的笑脸,温暖的笑脸瞬间变成了阴森森的骷髅,爸爸,爸爸呢?突然,妈妈旁边的尸体站了起来,这是爸爸,爸爸死去了……郑朝阳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口罩。
“我带着口罩呢,不会传染他们的,无论如何不能传染他们,怎么办?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对,去医院,下了车就去医院,不回家!不见人!”突然郑朝阳大脑灵光一闪,他感到自己找到了目前最好的、也是唯一的处理办法:去医院,告诉医生自己可能感染了新型冠状病毒肺炎,需要隔离治疗……
凌晨五点,火车准时到了济州,郑朝阳下了车,顿时感到了北方寒风的刺骨,天空依然很冷,但是已经不再灰蒙蒙的了。店铺的灯光依然在大街上闪烁着这座城市的朝气,一切都显得那么祥和,过年的祥和。
郑朝阳裹紧了穿在身上的羽绒服,迈开男人的步子走向医院。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走出医院,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次见到爸爸妈妈,不过,他没有犹豫。
这时节,凛冽的北风吹得更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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