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张阿芳 ‖ 父母故事
订亲
母亲18岁了,在上师范,她还有一年就要毕业了。
毕业了工作了,就可以领钱养活自己了。
是大人了,可以谈对象了,身边的同学订亲的也不少了。
乡下姑妈家邻居哥哥考上的是山东海洋学院,鲤鱼跳出了龙门,他上的是大学,也有一年就要毕业了。
母亲去姑妈家里时,总和邻居哥哥一起玩,一来二去,也比较熟悉了。
那时的大学生,求亲的人如过江之鲫,被踏破门槛了。可邻居哥哥都不愿意,家里人急了,问他:“你到底挑什么样的?”
“我喜欢小茹妹妹。”邻居哥哥被问急了,说出这句话。简直就是爱情片中的情节。
“小茹哪里好啊?”家人逗邻居哥哥。
“她活泼开朗不扭捏。”邻居哥哥脱口而出。
彼时母亲还在学校上学,一无所知,乡下姑妈赶到家里,现在的东关大街,报告喜讯。
两边家长都很高兴,合力摆了桌酒席,算是定下了这门亲事。那是1961年,吃不上饭的日子。
假期里,邻居哥哥和母亲一起散步,深蓝的夜空,月光洒下清辉,有蛙鸣,庄稼拔节生长,母亲感受到自然的美好。
转眼看邻居哥哥,正愁眉苦脸,学校要下马,前途未卜。
母亲不以为然,明天尚未可知,今晚月色美丽。
“月亮真好看,以前还没仔细看过呢。”母亲指着月亮对邻居哥哥说,邻居哥哥勉强抬头看看,哦了一声,母亲有些不快,这个邻居哥哥,其实很陌生。
各自回学校,邻居哥哥去的是青岛,母亲去济宁,两人书信往来。母亲写明月几时有,邻居哥哥回信学校又有消息,不再下马了。母亲写自己学校外边池塘垂柳依依,邻居哥哥回信自己这个月的生活费又节省了三元钱,要买……
母亲有些失望,邻居哥哥还是缺少一些吸引自己的东西。
就写信分手了。
邻居哥哥难受得不行,误以为母亲是城里女孩子,瞧不上自己了。但他毕竟是心地宽厚之人,也就同意了。
初二,大雪,姑妈来家了,爷爷问:“怎么一大早就踩着雪赶来了?”姑妈拍着手说:“你那好孙女,这么好的亲事反悔了。”
爷爷笑了,说:“我孙女有主意,大人就不要管了。”
姑妈气鼓鼓走了,饭也没有吃,几十里路呢!
母亲下决心要找个谈得来的。那个年代,目之所及,一片才华的废墟。
又过了六年,母亲经人介绍认识了亲爱的老爸,一个真正痴迷于艺术世界的人。
母亲再讲明月几时有,爸爸会给她说这是苏轼在中秋之夜写给弟弟的,还会给母亲背苏轼写给弟弟的那句:与君世世为兄弟,更接来世未了因。母亲认为自己遇到了对的人。
现在,父母已经携手走过五十多个春秋,母亲要写回忆录,爸爸说:“别写到我,你肯定会说我懒。”
怎么可能呢,母亲的回忆录里,亲爱的老爸怎么能绕过去呢。
领口粮
王子和公主结婚了,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这只是童话故事。生活从来不是一帆风顺的。
老爸老妈结婚三个月,爸爸就被打成了右派,没了工作,遣回原籍。又做了农民。
母亲单位动员母亲离婚。母亲话不多,就两个字:不离。
单位格外宽容,准母亲假,去找父亲办理离婚手续。母亲总是假照休,婚是不离的。
一来二去,母亲先后生下了哥哥和我。单位里再也不动员母亲离婚了。
可生活是个大问题。
母亲工资三十二元五角,随姥姥家住,一大家人,弟妹都小,姥姥姥爷体弱多病。
母亲每发下工资,要掏出十元,买地瓜干,打成面,和玉米面掺在一起,筏煎饼吃,才能保证家人不断顿。 母亲知道生活的苦。
父亲没了单位,没了工资,可户口还在老家。于是,每年春秋两季,去父亲老家大队里要口粮,就成了大事。
父亲骑自行车先去了。我们做公共汽车。母亲拿了二斤茶叶,放在蓝布口袋里,还有一件做好的花褂子。我和哥哥对这两样都无动于衷,吸引我俩的是母亲还拿的一捆油条。一路上,我都望着油条流口水。
到了父亲老家。先去的妇联主任家,人家还在吃饭,见我们去了,有些惊讶,妇联主任说:“又来了,大队里还没研究今年给不给呢,今年困难,再说,出去这么多年了,我们也很为难,这不是把矛盾往下压吗?”
母亲对妇联主任说:我给小妮买做了一件褂子,试试合身不?母亲给小姑娘试穿了一下,大小肥瘦正好,真佩服母亲如此有心。
母亲拿出茶叶放在小桌上,我很紧张母亲会把油条也放下。这时,妇联主任说话了:“你也是不容易,我替你去队里争取一下吧。油条就拿回去吧,看这哥俩,瘦的可怜。”母亲执意都留下,再三推辞后,人家留了一半。可能人家早就看出我和哥哥小饿狼一样的眼神。
一大袋口粮被领回来了,以前那种长长的白色布口袋。父亲从远处推来自行车,一家四口就踏上了回家的路。
母亲不同于来时的担忧,对父亲说:“这样也推不到家,好几十里路,你不是想找你老师一起去看看拓片吗,你先骑车去,我门娘仨从前边截个车回去。”
亲爱的爸爸骑车就走了。就这样径自走了。
我们娘仨等了很久才来了一辆拉水泥的货车,驾驶室里还坐着司机的媳妇孩子。母亲问:“回兖州吧,捎我们一段吧。让两小子站在驾驶室里就行。我站到后边车斗里。”说完,递上油条。
“好吧,大姐,后边风大,别把水泥灌到嘴里,你注意点。”司机很爽快就答应了。
我和哥哥,那袋口粮食,都站在驾还驶室里,驾驶室里实在没空了,那时没有交规不允许驾驶室里站人。母亲站在后边的水泥车厢里。风呼呼从耳边吹过,什么也听不见。
下车后,司机妻子对母亲说:“你家小子哭了一路,他说妈妈被落在路上了。他哥哥和我们谁也哄不好,叫了一路子妈妈,哭一声,吃一口油条,这几根油条让他吃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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