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李瑞华 ‖ 水缸旧忆
农村长大的孩子,大抵都有水缸的记忆。
在我还小的时候,没有自来水,没有压水井,一家人的生活用水全靠去井里挑水,洗衣、做饭、洗刷用水,全靠这个大水缸。
我家的水缸就在东屋厨房门口,一棵枣树底下,多少年不曾挪过地方。水缸里时时盛满清清的井水。缸是土陶制品,颜色橙黄,缸口往下20公分处,还有两道凸起的梗纹,梗纹往下才是橙黄色,椭圆的大肚子,圆圆的缸口,齐腰高的高度,通体看起来,墩庄厚实,还带有几分的灵气。
缸上有秫秸葶串制的蓜子,蓜子上放一水瓢,或是水瓢直接在水面漂着。放学归来或是下地回来,摸起水瓢舀上半瓢水,仰起头,咕咚咕咚灌下去,瞬间驱散了身体的燥热与疲惫,让人从心底里感到舒爽。
冬天,为防止缸体冻裂,父亲早早就给水缸穿上了保暖衣——用破被子或是不穿的旧衣物裹着水缸,用绳绑紧,再围一层草苫子或是秫秸箔,这样就可保证水缸安全过冬,不至于被冻裂。小时候的冬天感觉特别冷,即便这样,水缸里结冰总是避免不了的。早晨,我还在睡梦中,母亲早起来为一家人做早饭了,我常常被母亲用擀面杖敲破冰层的咔咔声惊醒。
我家人口多,用水也多,挑水,自然就成了每天的必修课。
乡村的清晨,当屋顶还没升起炊烟时,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挑水。打开柴门,取下钩担,挑起两只水筲睡眼惺忪着就往村东井台那里去,因为每天都要重复,从家里到井台这条土路太熟悉了,闭着眼也能走到井台边。本以为自己起的够早,井台上早有来挑水的乡亲说话的声音了。大家一般都会选择早晨挑水,因为早晨的水质好,男人们和小伙子是挑水的主力,男人不在家的,也会有家庭妇女挑水。挑水时一只扁担两只水筲,摇摇晃晃,扁担发出的吱吱呀呀声此起彼伏,成为乡村一道独特的“奏鸣曲”。
村东的井台是一道很美的风景,当阳光镀上老井沿时,两个一堆,三个一群洗衣服的女人们,成了小小的戏台,也是老井最热闹的时候。她们小声说,大声笑地聊着村里的八卦事,也聊着女人家的小小秘密。那时候,村里没有电更没有电视,也没有现在通到家家户户的水泥路,村民信息闭塞,生活简单,基本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而水井前洗衣服的时光,成了她们交流新闻的好地方,也成了女人们的天下。
渐渐地,井台上的人多了起来,起得早的起得晚的,陆陆续续都要来这井台上挑够一家人一天的用水。
庄稼人,如果不会挑水是件让人瞧不起的事情。小孩子长成半大小子,全家挑水的重担就该落到他的肩头上了,有的家庭缺少劳动力,孩子承担的活计会更早,更多。从井里往上拔水也是个技术活。得会借势,用巧劲,凭感觉。我记得,父亲打水时,我曾跟去看到过,他能根据杠杆原理,将一条腿弓起作为支撑点,然后把扁担放在腿上,左手压扁担,右胳膊去挎另一端,这样有木桶的一端短一些,另一端长一些,他似乎用了很小的力气水桶便从井下缓缓升起来,直升到井沿,转换一个角度,一大桶清凉的井水便稳稳落在了青石板上。
在我的老家,挑水是男人的专利,妇女是不挑水的,这种活是力气活,她们干不了,除了男人出门打工了,没办法妇女才挑水的,但是从井里往上提水也得找人代劳。那时候,我家那口陶瓷水缸,装满,需要五挑子水。而这一缸水也就够两天用的,再加上喂牛,给牛洗草,有时候一天就用一缸水。单单是挑水还好说,大不了累了半道上歇歇,可是,最难的还是从井里取水。那时我还小,水井的水位又低,我只好趴在水井边,右手提着水桶,左手撑着井沿,将脑袋甚至上半身探进水井里,使足吃奶的劲,才战战兢兢地将半桶水提了上来。夏天伏旱,水井里的水更少了,这时,我们小孩子取水,会用井绳将水桶栓结实,然后慢慢吊下水井,装满半桶水后,把它拉上来。为了提上来半桶水,常常弄得自己气喘吁吁。其实,取水是最危险的事情,特别是我们小孩子,力气不足,稍不留神,就会一头栽进水井,极其危险。没办法,父母都在生产队里出工,收工回家后,还要侍弄自留地,饲养家禽家畜,还得做饭,根本没有时间挑水。挑水这种不需要技术只需要力气的小事,自然就落在了小孩子的身上。就这样,我挑水的生涯,持续到我初中毕业土地承包到户的时候。后来,我上班了,就没有时间挑水了。挑了十多年的水,天天和水缸打交道,水缸就成了我苦难生活的见证,对它的感情便自然产生了。
我家的水缸,从我记事起就默默伫在小院里。听父亲说,这口缸是我老爷爷在世时用两斗高粱换的,经历了老爷爷、爷爷、父亲还有我这一代。冬去春来,这口缸也见证着大哥二哥结婚成家,见证了三个姐姐的出嫁,可以说滋养了一代又一代人。它虽然只是一个盛水的容器, 但我依稀感到,它更装着祖先们的汗水,也装着生命的延续……
母亲用这缸水做饭、洗菜、洗衣。在她的巧手下,普普通通的食材,因为有了这水缸里的水的浸润,变成了一道道美味佳肴。在这水缸的水的滋养下,我们兄弟姊妹相继长大成人,成家立业。
父亲常说,缸里满着水,囤里不缺粮,日子才不慌。怪不得觉得老家的日子温暖踏实,就像脚下的大地,原来这清水漾漾的水缸,就是庄户人家的一份底气。
时代在进步,后来新农村建设,党的政策好,自来水入村入户,再也不用为吃水犯愁了,缸是过去缺水的岁月里人们储水的容器,是困苦岁月给生活提供了保障的器具,缸盛满岁月的痕迹与故事,它孕育了祖祖辈辈,现如今,它光荣的“退休”了,再不用去挑水了,但那口浸润了父辈汗水的水缸,永远鲜活在我的乡村记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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