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山焕君 ‖ 鸡大哥、鸡二哥
我的家乡是鲁西南一个偏僻的村庄。因家里兄弟姐妹多,我从出生就被放在奶奶家里养,奶奶用她那看似迷信的行为,为我驱赶成长路上的小“妖怪”。
记忆里的黄昏,总是镀着一层暖暖的金色。那时的太阳,疲乏地倚在村西头矮矮的房顶上,将落未落。鸡群早已归架,偶尔发出一两声咕哝,似是抱怨一日奔走的辛劳,又像相互说着什么秘密。便是这当口,我的肚子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于是,奶奶的脚步响起来。她并不慌忙,只是走过来,用粗糙而温暖的手拉住我。“走,”她说,“找鸡大哥去。”我便知道,自己老毛病又犯了。
鸡架设在过道的北墙上,几根木头支着,上头覆了些茅草,虽简陋,却是鸡们的安乐窝。奶奶领我到跟前,自己先弯下腰,然后示意我也照做。两个人,一老一少,便在那鸡架前恭恭敬敬地磕起头来。奶奶嘴里念念有词:“鸡大哥,鸡二哥,你黑天屙,她白天屙。”
我那时小,只觉得有趣,竟要给鸡磕头,而且还要称它们为“大哥”“二哥”。鸡们在架上似乎也晓事,偏着头,用圆溜溜的眼睛瞧我们,仿佛真听得懂奶奶的祷祝一般。说来也怪,经过这一番仪式,肚里的不舒服竟真渐渐平息了。
如今想来,奶奶哪里是迷信呢?她不过是用她所知的最温柔的方式,来安抚我的不适。她那几句口诀,与其说是念给鸡听,不如说是念给我听——她要我相信,痛苦是可以转移的,是可以拜托给那些强健的生命的。而她的陪伴与专注,本身即是一剂良药。
奶奶去世多年了,我长大离乡,再也听不到黄昏时分鸡群归架的窸窣声。现代医学发达,拉肚子自有药片可医,见效快而无疑。然而我有时却想,那些药片固然能治身体的病,却再也无法给我那样温暖的慰藉了。
奶奶的智慧,藏在那些看似荒诞的习俗里。她未必知道什么心理疗法,但她懂得爱是最好的药引;她未必明白微生物的世界,但她晓得安心静养的重要。她那虔诚的仪式,与其说是向鸡群祈祷,不如说是向天地万物表达一种谦卑和信托——将小孙女的痛苦分一点出去,让更大的世界来承担。
黄昏依旧,只是再无那人拉我去给鸡磕头了。我甚至已经许多年没见过鸡架。然而每至日暮,恍惚间总觉得奶奶还在身边,就要拉起我的手,走向那温暖的角落。
鸡大哥,鸡二哥,你们还在听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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