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静再次见到小乐是在儿童医院的屋顶花园。周梅终于同意她单独见孩子，条件是"不许提敏感话题"。

十四岁的少年比上次见到时更加消瘦，宽大的病号服挂在身上像一面旗帜。他正在画素描，看到林静时迅速合上了本子。

"你是爸爸的学生？"小乐的声音出奇地成熟，"他常提起你，说你有天赋。"

阳光照在少年苍白的脸上，林静看到了云鹏的影子——同样的眼睛形状，同样说话时微微皱眉的习惯。

"我在整理你爸爸的作品，"林静小心地说，"特别是《秋河》。"

小乐的手指突然攥紧了素描本："那本书...他写完了吗？"

"还没有。我想完成它，但需要你的帮助。"

少年沉默了很久。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一群鸽子从屋顶飞过。

"爸爸写那本书时经常哭，"小乐突然说，"就在我做完透析的晚上，他以为我睡着了。"他翻开素描本，里面全是云鹏的侧脸速写，有的在书桌前写作，有的望着窗外，全都笼罩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哀伤。

"学校里的人说爸爸是疯子，"小乐的声音很轻，"因为有一次家长会，他讲到一半突然崩溃大哭。后来他们往我的课桌里放死老鼠..."

林静想起陈志强的话，心脏揪紧。她轻轻握住小乐的手，发现上面有针孔和淤青。

"妈妈不让我说这些，"小乐抽回手，"她说爸爸的病是自己想不开，说我们家的不幸都是他招来的。"他抬起头，眼神锐利得不像个孩子，"但你知道吗？爸爸跳楼那天，是我给他发的短信。"

林静的呼吸停滞了："什么短信？"

"我说我恨他，说要不是他整天写那些没人看的东西，我们就不用住在破房子里，我也不会被同学叫'疯子的儿子'。"小乐的眼泪无声滑落，"后来警察说，他手机里最后一条信息就是我发的。"

林静将颤抖的少年拥入怀中。他的肩膀单薄得令人心碎，像一只折翼的雏鸟。

"不是你的错，"她重复着，不知道是在安慰小乐还是自己，"抑郁症是疾病，就像...就像你的肾炎一样。"

小乐抬起头，露出一个惨淡的微笑："不是肾炎，是尿毒症。妈妈总是说谎，就像她总是对爸爸说谎一样。"

回程路上，林静的手机响了。是周梅，语气急促："你跟小乐说了什么？他回来后就锁在卫生间里不肯出来！"

"我们只是谈了谈云鹏老师..."

"我就知道！"周梅的声音变成尖叫，"你们这些写小说的，就喜欢挖人伤疤！云鹏是这样，你也是！"

电话突然挂断。林静站在暮色中的公交站台，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她打开手机备忘录，开始写下今天的见闻，文字如决堤的洪水般涌出。

那天晚上，《秋河》的第七章突然有了生命。林静不再试图模仿云鹏，而是诚实地记录下她所见的一切——一个被误解的灵魂，一个破碎的家庭，一个生病的社会。

写到凌晨三点时，她突然明白了云鹏为何选择在她面前坠落。不是因为她特别，而是因为她平凡——一个即将放弃写作的普通人，是这个功利世界最冷静的见证者。

窗外，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林静保存文档，标题已经改为《坠落之书——续写云鹏的秋河》。这不是模仿，而是一场跨越生死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