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梅的电话在凌晨两点响起时，林静正在电脑前修改《秋河》的第九章。电话那头传来压抑的抽泣声：“小乐自杀了...未遂。”

医院的走廊比上次更加阴冷。周梅蜷缩在长椅上，像个被掏空的布偶，手里攥着一张皱巴巴的纸条。看到林静，她机械地递过纸条：“在他枕头下发现的。”

稚嫩的笔迹写着：“我想去找爸爸。这里太痛了。”

“他偷了我的安眠药，”周梅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护士查房时发现不对劲...洗胃救了回来。”

林静透过病房的观察窗看到小乐，少年脸色灰白得像旧报纸，手腕上新缠的绷带刺痛她的眼睛。床头摆着一本素描本，翻开的页面上画着一个男人从高楼坠落的场景。

“他一直画这个，”周梅跟着林静的目光，“心理医生说这是创伤后应激反应...”她的声音突然尖锐起来，“都是你！要不是你跟他提云鹏...”

“师母，”林静打断她，“小乐需要知道真相。隐瞒只会让他更痛苦。”

周梅的眼神变得陌生：“你懂什么？你以为看了几页云鹏的胡言乱语就了解我们家？”她从包里掏出一串钥匙扔在地上，“去啊！去我家看那个上锁的抽屉！看看你崇拜的老师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钥匙在地板上发出冰冷的声响。林静弯腰捡起，金属的寒意渗入指尖。

云鹏家的书房保持着主人离开时的模样。书桌上的灰尘被拂开一块，应该是警察取走电脑时留下的。林静找到了那个上锁的抽屉——在书桌最下方，需要完全蹲下才能看到。

钥匙转动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抽屉里只有一本黑色封皮的笔记本和几个药瓶。林静拿起笔记本，扉页上写着“病历”二字，但翻开后却发现是云鹏的私人日记。

最早的日期是五年前，笔迹工整有力：

“小乐确诊肾炎，医生说有可能发展为尿毒症。周梅整夜哭泣，我必须坚强。明天开始接更多兼职，医药费会比想象中高得多。”

随着日期推进，字迹逐渐变得潦草：

“校长暗示我'自愿'离职，说我的教学方式'不符合应试需求'。多么讽刺，二十年的优秀教师称号抵不过一个升学率。”

“周梅把我熬夜写的稿子扔进了垃圾桶，说这些'没用的东西'换不来小乐的医药费。她不知道那是我唯一能呼吸的方式。”

“写作班的王主任取消了文学课，改成了股票投资讲座。教室里坐满了想一夜暴富的老人，这就是我们的时代精神。”

最近的日期是云鹏跳楼前一个月，字迹几乎难以辨认：

“药吃完了。医生说需要加大剂量，但副作用会让我无法写作。如果不写作，我是谁？小乐今天透析时休克了，周梅说都是我的基因害的。也许她是对的。”

“赵老师说《秋河》应该写下去，但那需要直面我最黑暗的部分。我试过了，太痛了。每次下笔都像是撕开结痂的伤口。”

最后一篇写于跳楼前三天：

“林静发消息说要放弃写作。又一个被现实打败的灵魂。我们都在坠落，只是速度不同。今天路过锦绣公寓，二十楼的风很凉快。”

林静的眼泪砸在纸页上，墨水晕染开来。她拿起那些药瓶——舍曲林、阿普唑仑、喹硫平，有些已经空了。瓶身上的医嘱标签显示，云鹏应该每天服用三次，但最后一个月里，取药记录显示他只去了一次药房。

书桌抽屉深处还有一张折叠的纸，展开后是一份银行催款单，金额巨大，备注栏写着“肾移植前期费用”。日期是云鹏死亡前一周。

林静坐在云鹏的椅子上，感受着导师生前留下的绝望。窗外天色渐暗，房间陷入昏暗中。她突然明白，《秋河》不是普通的小说，而是云鹏试图自救的呐喊——通过文学梳理自己的痛苦，寻找继续活下去的理由。

但他失败了。

手机震动起来，是医院的通知：小乐醒了，要求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