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张瑞祥 ‖ 老东关
沿中山路老大街东行,一些老地方的名字越来越熟悉起来,东御桥、东门里、东门瓮城,出了东门、过了九仙桥、神桥一直到机务段门前的铁路洞子,这一带被兖州人称为东关,而在这片区域生活的人被称为东关人,如果谁在此生活久了,有了年头,他还会拍着胸脯说:俺是老东关!
自从大清国光绪年间,兖州城外开通了火车道,设立了兖州府火车站,一百多年来这老东关可就热闹了。旅客上车下车,货物运输集散,来自全国各地的各种信息,各色新鲜玩意也都从老东关向外扩散传递,老东关也就逐渐成了兖州城乃是整个鲁西南的商业繁盛之地。吃的喝的,买的卖的,琳琅满目,应有尽有,直到现在东关大街上还有老槐树牛肉、孔家干饭锅、师记饭馆等老字号,还依然保留老东关的余韵。
同样生活在兖州城,东关和西关的人生活环境、生活方式以及生活理念却不一样。生活在西关的人一般比较淳朴、实在,讲究勤俭持家,有一分钱也得想着攒起来盖房子过日子;而生活在东关的人却开通、爽朗,讲吃穿,爱交际。有钱吃在肚里、穿在身上,重视的是“面子工程”和“五脏建设”。清晨一大早,老东关有钱有闲的人,吃完早点,到茶馆闷上一壶茶,和邻居们插科打浑地侃着,和各地的商人们天南地北地聊着,在侃着聊着的过程中或许又成就了一桩买卖,然后小饭馆酒一端,澡堂热水澡一泡,一天就恣格闹地过去了。在兖州城边上过着八旗子弟一样的生活,所以老东关人觉得嘣得!
三年大灾荒不知是天灾还是人祸?反正老百姓连饭都吃不饱,老东关也就没有了从前热闹。等到我小时候记事时,经济才刚刚恢复,神桥口的市场算是有了人气,家家户户都为生机忙碌着,一分钱看的比磨盘大。记得我们跟随姥姥外公客居于三办五街豆腐加工厂后门的池塘边上,姥姥给了四分钱让我去东关市场买二分钱的葱,二分钱的姜。出了家门向南走过顾家胡同,从东关大队门口往东拐,过柴火市再往东就是东关市场。小时候贪玩,路边有颗草棒也能挂着喽!东关大队门口的空地上有打绳经子的、有爆米花的还有放风筝的,我每只手里攥着二分钱边看边走,走到市场摊开手一看,坏了,少了二分钱!回到家嚎啕大哭:“了不得的了,我丢了二分钱!”哭得天崩地裂,日月昏暗,劝都劝不住!老房东纪姥娘拿出二分钱说:你掉的钱我拾起来了,没事了!这才止住哭声。五十年过去了,有时我还在琢磨,那二分钱哪去了?也许是在招猫逗狗的时候,和坷垃头子一块扔了,真想不起来了。可是,纪姥娘的二分钱我却永远没有忘怀!
1970年父亲从部队转业回来了,我们的家也从三办五街搬到了三办四街,也就是九仙桥和神桥之间的僻街上。新家比旧居宽敞多了,门前还有一条四季流水不断的小溪,准确地说应该称为河沟。这小河沟上游是铁路小学的南湖。兖州虽居北方,但是“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蜿蜒的泗河水绕城而过,莲花池、眼睛坑、裴园、苇园、花园大大小小的池塘遍布全城。泗河水从黑风口分流入城,穿城而过的府河和环城而建的护城河像一条丝线把众多的池塘穿在一起,犹如一条珠光宝气的珍珠项链挂在兖州城的颈上,让兖州有了江南水乡般的灵气和秀美。而由国民革命军孙桐萱将军兴建的劳动花园就像一枚璀璨的宝石镶嵌在老东关的这块土地上,熠熠生辉。花园里杨柳依依,碧水环绕,廊台亭树,各有奇姿。南湖的东南角有个水口,与这个水口相连的就是我们家门前的河沟。每当大雨过后,南湖的鱼顺水而下,大家用竹筐、荆篓、粪箕子排成一道道防线。鱼跃人乐,一片欢腾。
小河南流汇入府河,东边就是神桥。据说,吕洞宾、汉钟离等八仙未成仙之时,住在现今火车站附近,常在石(神)桥闹市一带劝人向善,游方渡人,待功德圆满后由石(神)桥处驾祥云赴蓬莱修成了正果,此桥因称为神桥。八仙由居住处前往神桥的路,被称为神路,后来改为神路街。神桥的西边是九仙桥,之所以有此称谓是因为诗仙李白就住在九仙桥的北边,这可不是传说!李白寓家东郡二十年,在此写下了大量的脍炙人口诗篇,与来兖省亲“东郡趋庭日,南楼纵目初”的杜甫相识相会。“醉别复几日,登临遍池台”。“醉眠秋共被,携手日同行”。尧祠门前、石门坝上、兖州城楼、鲁门左右,到处都有李白杜甫的身影。如果您在老东关溜达,说不定哪只脚就会和诗仙诗圣的足迹重叠在一起呢!八仙走了,为纪念诗仙李白,兖州人在老东关的东边建立“青莲阁”,在东关的西首建设了九仙桥。
“水作青龙盘石堤,桃花夹岸鲁门西。”九仙桥桥下的悠悠碧水就是从“长杨扫地不见日,石门喷做金沙潭”被曾称为石门的金口坝流淌过来的。府河两岸,风光旖旎。燕归春来,桃李盛开。到了盛夏,垂柳成荫,碧波荡漾,我们一帮生性爱水的皮孩子可没少下了水。家长不让下河,自己就偷偷地去。游完水不敢直接回家,因为刚下过水的皮肤用手一划会有白印,只能抱着电线杆在大太阳底下晒,晒出汗来才敢回去。
从九仙桥往北路东就是我总角入学的母校——东关小学,文革时改成育红小学。那时候学校经常停电或没有电,天天清晨拎着煤油灯到校背诵毛主席语录。晚上,化了妆到汽车站候车室去唱语录歌、宣传毛泽东思想。候车室满是带着大包袱小行李的旅客,我们在大龄同学的带领下,在过道上挤出一片空地就开唱了。一个膘肥体壮、不大情理的卖水女人手里拿着暖水瓶和一摞碗不满地大声吆喝着:干什么!干什么呢!碍事!我们说:宣传毛泽东思想!她狠狠地说:宣传恁奶奶的腚,出去!结果,同学们被恶女人赶了出来!老东关聚集着好几个街道上的人们,一到晚上孩子们没事干,就聚在一起玩游戏,藏猫猫、歘八街、骑驴、斗牛,最难忘的就是整条街上的小伙伴们列队巡逻,与另一条街上的孩子们集体干架,发泄着正在滋长的萌动青涩。
神路街北头坐落着铁路俱乐部,那里经常有电影和文艺演出。父亲是部队文工队的名角,转业到肉联厂后也经常登台演出。有一次,父亲忙的没来得及给迷了一辈子戏的奶奶送票。奶奶迈着小脚在人群里挤,头上的劗都挤歪了,等到了检票口人家说:大娘没票不能进。奶奶说:俺儿就是郭建光!老太太的自豪溢于言表,这事我们没少打趣了奶奶,没事就重一句:俺儿就是郭建光,能让老人高兴好半天。
九仙桥东关小学的北邻是东关剧院,在这里让我的童年看到了很多的人间悲喜剧,誓师会、批斗会经常在这里上演。从剧院向东就是搬运公司。那时候铁路、南肉联、搬运公司的职工是老东关最有力量的工人阶级的代表,工资高、福利好、工作有便利,成了带动老东关繁荣的主力军。若在大街上老远看见一群光着膀子,腆着肚子,间或腰里扎着大扎腰汗巾的壮汉走来,不用问一定是搬运公司的工人。若有一帮穿着帆布工装,机油满身,手里还拎着个铝饭盒的人那一定是铁路的职工。脚蹬雨靴,自行车货架上带着大块肉食的人一定是肉联厂的职工。这些高收入的群体渐渐带动着老东关的市面慢慢有了活力。
斗转星移,沧海桑田。如今的老东关路宽楼高,车水马龙,只是已经没有了往日的模样。闲暇时,我有时徜徉在老东关的大街上,恍惚看见毛家三大爷还在路旁修车子;好像又听到了老槐树诊所的那位和蔼可亲的孙大夫在对我说:感冒了?没事!打一针,吃包药,多喝点白开水;仿佛看到了机务段的大老徐又“啊呜、啊呜”地学着猫叫一路疾驰而去;仿佛在梦里听到了走街串巷的吆喝声:兖州府大烧饼,香油大果子……
回到家里,我用带回来的泉水沏上一杯明前狮峰龙井,一股清香弥漫开来,喝上一口,滋润在喉,甘甜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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