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王爱玲 ‖ 两难龙虾劫
赵老师攥着嗡嗡作响的手机,像攥住一块发烫的炭火。左边耳廓灌进导演急吼吼的催促:“老赵!龙虾节开场典礼,就等你镜头!”右边耳朵里,却是母亲一贯不容置疑的声音:“十一点半,我碗里得见热汤热饭!”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天,太阳明晃晃悬在头顶——分明已近正午。一股悲壮之气猛地冲上他脑门,他对着空气低吼出声:“忠孝自古难两全,我赵某人今日,只能选大义了!”
赵老师口中的“大义”,便是这城北如火如荼的龙虾节。他步履沉重,内心却翻涌着悲情的豪迈:为了记录这活色生香的人间烟火,为了传播这红火热烈的饮食文化,他,一个孝子,竟狠心让母亲……暂时饿上一会儿肚子!这牺牲何其巨大!他几乎被自己这种“舍小家为大家”的崇高所感动。
时间在拍摄的喧腾里倏忽滑走。直到镜头盖上,喧嚣潮水般退去,赵老师才惊觉腕表指针已狠狠戳向十一点二十分。他脑子里“嗡”的一声,仿佛看到母亲空荡荡的饭碗和随之而来无言的怒火——那可比错过拍摄要命百倍!他火烧屁股般弹起,拔腿冲向公交站,气都没喘匀,便撞见了站牌上那行冰冷刺目的字:30分钟一趟。11:20车启动,刚走3分钟,下班车还得等27分钟;车任他呼喊也不停。赵老师眼前一黑,如同被抽掉了骨头,瞬间瘫坐在站台蓄热的水泥地上,徒留手中装样子的公文包滚落一旁。他绝望地揪着头发,脑海里只剩下母亲拉长的脸和空碗盘,还有自己即将迎来的末日审判。
手机突然又疯狂震动起来,屏幕上跳跃着同事老李的名字。赵老师盯着那名字,心头无名火“噌”地直冲顶门:若不是这帮人拖拖拉拉,自己何至于此?他狠狠心,手指一划,拒接!索性将手机塞进裤兜深处,眼不见心不烦。他抱着膝盖蜷缩在站牌下的阴影里,像一尊被遗弃的石像,周身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悲情。
约摸二十分钟光景,一辆崭新的出租车卷着尘土,“吱嘎”一声急刹在他面前,轮胎几乎擦着他脚尖停下。车门“哐当”弹开,老李和老王两张焦急的脸探了出来。“赵老师!您没事儿吧?”老李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电话死活打不通,还以为您出啥意外了!快,快上车!”
赵老师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往后一缩,脊梁骨死死抵住滚烫的站牌铁柱,梗着脖子吼:“我不上!你们走你们的!”他脸上混杂着愚昧的固执和走投无路的绝望,“我得回家!给我妈做饭!这是孝道!你们懂不懂?”他吼得声嘶力竭,仿佛不是回家做饭,而是要奔赴一场捍卫宇宙真理的圣战。
老李和老王对望一眼,心照不宣——这位爷又钻进他那套“忠孝节义”的死胡同里了。两人二话不说,手脚麻利地跳下车,一左一右,像熟练的码头工人扛麻袋。老李捞住他胳膊,老王箍住他的腰。“赵老师,对不住啦!孝道咱回头再论!”两人喊着号子,硬生生将这位挣扎怒骂的“孝子贤孙”拔离地面,塞进了狭窄的后座,像塞进一件形状古怪的行李。
车门“砰”地关上,隔绝了外面炽热的阳光。赵老师被夹在老李和老王中间,仍在徒劳地挣扎扭动,嘴里反复念叨着“不孝”和“母亲空碗”,悲愤得像个被劫持的忠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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