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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钱玉珍 ‖ 停不下来的牵挂

来源:本站    作者:钱玉珍    时间:2025-07-22      分享到:


礼拜天的泗水县长途汽车站,候车室里蒸腾着一种特别的热闹。620城际公交车的队伍像条长蛇,从检票口一直蜿蜒到进站口,攒动的人影里,学生模样的年轻人不少,但更多是两鬓染霜的中老年人——他们多半是要去济宁,给城里的子女搭把手照看孩子。

近两小时的车程,成了熟人间的纽带,年龄相仿的旅客凑在一块儿,三言两语便聊开了,话题总绕不开“孩子”“孙子”,那些奔波于城乡之间的酸甜,成了最熨帖的共同语言。

我前排的座位上,坐着两位农村妇女,一看便知是实在人,说话敞亮,嗓门也带着乡野的爽朗。穿红上衣的那位脚边放着个油桶,桶沿还沾着点金黄的油渍,旁边鼓鼓囊囊的编织袋被撑得紧绷,想来不是新收的花生,便是饱满的核桃。另一位怀里紧紧抱着个纸箱子,胳膊肘微微耸着,像是护着什么宝贝,只听她慢悠悠说:“家里那几只老母鸡,下了蛋我就往坛子里攒,专为小孙子留着。”红上衣妇女的接过话头,声音更亮了些:“我家院里那几棵核桃树,今年结得多孙女上小学,正费脑子,多吃点核桃机灵。每次来,地里长的、树上结的,能捎的都给孩子们捎点。”

俩人越聊越投缘,话里渐渐掺了些掏心窝子的委屈。“咱总把好东西想着孩子,可人家还不乐意,说超市啥没有,犯不着从家里带。”红上衣妇女叹了口气,“他们哪知道,超市里那价钱,能买咱这两斤了!”“可不是嘛,”抱箱子的妇女也跟着点头,“我说家里的笨鸡蛋有营养,孩子偏说和洋鸡蛋没两样。能一样吗?你看那蛋黄,咱自家的黄得发亮,超市里的淡得多。”

红上衣妇女忽然笑了,带着点小得意:“管他们抱怨啥,咱可不能亏了孩子的嘴。我数着哩,光装这些东西用坏的编织袋,都有八十九个了!”

这话逗得周围乘客都笑了,目光不由自主扫过自己脚边的行李——有的是捆好的青菜,有的是装着活鸡的竹笼,有的是塞得满满当当的蛇皮袋,原来每个人都带着一肚子相似的牵挂。

我低头看了看脚边的拉杆包,拉链被撑得快要合不上,里面是刚从集市上买的青菜、排骨,还有老伴特意卤好的鸡爪。心里忽然暖暖的,原来中国的父母大抵都一样,总怕孩子吃不好、住不暖,惦记着他们工作累不累、压力大不大,恨不能把自己能扛的都替孩子扛了。每次在孩子家带孙子、做家务,明明腰酸背痛,可看着小家伙咯咯笑,看着冰箱被塞满,就觉得浑身是劲——累是真的,可那点甜,早就盖过了累。

这几年跟孩子们同住,也慢慢摸清了些门道。他们不是不领情,只是生活理念隔着层城乡的薄纱。就像我家那位,总说城里菜贵还不新鲜,每周雷打不动往济宁跑,鸡鱼肉蛋蔬菜水果,非要把孩子们的冰箱堆得像座小山才放心。

冰箱里的菜总像赶不上趟似的。上礼拜带的青菜还蔫在角落,萝卜表皮起了层皱,这礼拜的新鲜青菜又裹着泥土堆上来;苹果烂了个小坑,橘子皮发了霉,新的猕猴桃已经在果盘里堆成小山。

儿子儿媳是会过日子的,每次清理冰箱都对着那些变坏的菜叹气,语气里带着心疼:“爸妈,您俩这么远折腾来,东西吃不完浪费了,比超市贵的还可惜。以后真别带了,我们想吃啥随时买,少买点,新鲜。”

可不是吗,每当夏天从车站下来,拉杆包在柏油路上拖得“咯吱”响,一站地的路走得人直冒汗,衬衫湿得能拧出水,脸颊红得像被太阳烤过的番茄。孩子开门看见,眉头皱着,又是递毛巾又是倒冰水,嘴上嗔怪“说了别带别带”,眼里的心疼却藏不住。

可老伴偏不放心。他总念叨“孩子们上班哪有空买菜”,拉杆箱的轮子换了三回,拉链修过两次,照样每周塞满东西。“就算他们吃一半扔一半,那也吃着了。”他振振有词,“我不买,他们忙起来说不定就忘了吃水果。”这两年孙子上了幼儿园,三餐在园里解决,儿子儿媳中午在单位吃,偶尔还去亲家那边蹭饭。我们在泗水住的日子渐渐多了,我劝他:“孩子们说得在理,一是怕咱累,二是怕浪费,他们确实不常在家吃了,以后少往那买东西。”他点着头应下,可没过一个礼拜,就坐不住了。

“想孙子了。”他边说边往塑料袋里装葡萄、桃子,都是刚从集上挑的。中午吃过饭就赶公交,下午3点到济宁,把水果往桌上一放,先拉开冰箱门瞅瞅,再等孙子放学。抱着孩子亲两口,听小家伙奶声奶气说句“爷爷好”,五点又匆匆赶车往回赶。

四个小时的车程颠簸,他倒不觉得累,只是到家总免不了嘟囔:“冰箱里空荡荡的,还说不让买。”语气里有牢骚,更多的却是藏不住的牵挂。

我望着他弯腰换鞋的背影,忽然想起早年间的父母。原来这牵挂是会传的。一辈辈人把心揉进菜里、塞进果篮,哪怕被嗔怪、被念叨,也总想着往孩子跟前多走一步。冰箱里的菜或许会坏,可那份怕孩子亏着的心,从来新鲜得很。这是老一辈人用最朴素的方式,把爱一点点攒起来,又一趟趟送出去。这真是停不下来的牵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