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王允相 ‖ 二中的时光
我曾在二中工作过五年,时间虽不算长,但这五年奠定了我工作的基础,影响了我的为人处世,给我打上深深的二中印记。虽然作为一个学校,二中现在已经不存在了,但不管走到哪儿,我都会宣称自己是二中人,二中的形象已永久地定格在我心中。
我是1992年调入二中的,那时的二中刚刚完成校舍改造,称得上旧貌换新颜。走进大门,迎面是三层的教学楼,两边是两层的拐角楼,虽然现在看起来,教学楼有点局促,拐角楼更显单薄。不过在当时,已经相当气派了。楼顶上树立着巨型标语“坚持社会主义办学方向,创建农村一流高级中学”,舍我其谁的气魄,无人能比。老二中是以“破”著称的,年久失修,破破烂烂,“破桌子,破板凳,老师戴个破眼镜”,学生对母校的形容相当准确。校舍改造时,校长抓住机会,一口气盖起三栋楼,学校一下变得体面了,排场了。
这么撑门面的楼,当然要爱惜,用校长的话说,这是“心尖子,命根子”,悉心呵护,不遗余力。楼里楼外,收拾得干干净净,就连楼后的小路,都扫得一尘不染。不管从什么角度看,这楼都是那么光鲜亮丽。为了让学生爱护来之不易的楼房,学校制定的《爱楼公约》多达60条,方方面面,巨细无遗。班主任组织学生学习,督促学生遵守。学校有专门的护楼员巡视,发现违反者,严惩不贷。这楼值得这么爱惜,为了建楼,学校欠下了很多债,逢年过节,讨债的人络绎不绝。时间长了,校长成了躲债高手。讨债人来了,门卫打电话报信,校长立即从办公室回宿舍,让人从外面锁上门,讨债人屡屡扑空。有几次,校长动作慢点,被堵在宿舍里,好话歹话说尽,才把人打发走,当然,账是还不上,没钱,真的没钱。最后闹得对簿公堂,惊动上级,总算解决了。完事后,校长挺直腰杆宣布:我们学校再也不欠外债了!颇有扬眉吐气的感觉。
教学楼前有塑像,一个女教师形象,一手拿书,一手高举。楼的左边有假山,右边有亭子,挺齐全的,但都太小。塑像比真人大不了多少,假山还不如墙头高,这样的景观并不能增添什么美感,反而让人觉得寒酸。本来学校是没钱搞这些的,据说校改验收时有这方面的要求,没有办法,只好弄些微型的充数,好看不好看就顾不上了。
楼前值得一看、让人骄傲的是几棵大树,与学校同龄的大树。一棵地锦槭,树干要两人合抱,树冠呈球形,如一团巨大的绿云,远远就能看到。这样的树,整个兖州找不出第二棵,有单位想出三万元买这棵树,三万元在当时可是一笔巨款,相当于一个人十年的工资,学校虽穷,可还是没舍得卖。东边有一棵大榕花树,开花时,满校园都能闻到香味,可惜后来枯死了。
精华全在前面,后面就差一些了。教学楼后是伙房和学生宿舍,两边是单教工宿舍,都是低矮的平房。学校没有餐厅,大家买了饭端回宿舍吃。饭菜质量欠佳,菜里偶尔会吃出小飞虫或苍蝇,这也不能全怪罪大师傅,校园里从来不打药消毒,苍蝇蚊子家族繁衍兴旺,有几只冒失的,误打误撞葬身菜锅实属正常。条件艰苦,但大家都住在学校里,以校为家。学校离城太远,进城要搭乘过路的客车,一天只有几趟,很不方便,如果骑自行车去,来回的路上就需要半天,费时费力,所以大家很少进城。学校里倒是有车,不知是什么年代的破吉普,开起来动静比拖拉机还大。这样的车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坐的,平时只有校长坐,有急事时大家才能享用。有一次,进城开会,车上塞了六七个人,下车时,旁边的人都看呆了。
都住在学校里,人多热闹,每天晚上,宿舍都会凑起好几场牌局。打牌时,怕围观者太多影响发挥,便插上门,闲杂人员禁止入内。玩到高兴处,不免会大呼小叫,忘记时间。冷不丁,外面会突然响起校长的怒吼声:“明天还出操吗?明天还上课吗?几点了?”有时还会指名道姓地呵斥,看来,已经在外面听了很长时间。后来,打牌前,先侦察情况,看校长在不在学校。
从伙房往后走,便来到操场。操场很小,跑道只有200米,但整治得相当好,有炉渣跑道,有草坪。这都是我们自己整治的,炉渣跑道好整,学校里现成的炉渣,倒上摊开就成。草坪比较费事,老师领着学生,到学校外面,满坡里转悠,找到野草茂密的地方,连土带草一起挖回来,铺在操场上,操场不大,可全部铺满也要花费很大力气。野草铺的草坪看起来不太规整,但野草有野草的好处,天天踩依旧旺相。跑道边还种了花,也是从外面挖来的。有一次,看着挺好的花,挖来种上,到秋天才发现是野蒺藜,连忙铲除。每天下午,操场上人头攒动。那时,精力无处发泄,大家对运动情有独钟,各种体育比赛搞得有声有色。虽然一个级部只有四个班,十几个教师,但教工篮球赛时,报名的人太多,要经过层层选拔,才有上场机会。每次比赛都很火爆,经常擦出火花,有几次差点动手打起来。当然,比赛完到学校前面的小饭店一坐,两杯酒下肚,便又搂着肩膀称兄道弟了。不过,当着学生的面打起来,毕竟影响不好,后来,便取消篮球赛,改为排球比赛了。没有肢体接触,争吵少了很多。排球比赛,给很多人提供了机会,身单力薄如我者,也曾披挂上阵。都说机会留给有准备的人,其实,机会来了推都推不掉。排球比赛,为了体现男女平等,规定必须有一名女队员上场,比赛那天,很不凑巧,几名能上场的女教师要么回家了,要么有别的事,都没法参加比赛。不知是谁出的主意,让我出场顶替,对手竟然同意了。按理说,这有歧视的嫌疑,有点看不起人,说什么都不能上场。不过,救场如救火,顾不了那么多,正在家里睡觉的我,硬被推上去。其实,排球我是打过的,虽说发球时上手球过不了网,但接起球来还是挺利落的。上场后,两个漂亮的接球,对方立即反悔了。我则一战成名,从大名单外顺利晋升为替补。
春天秋天大好时节,玩高兴了,在操场上呆的时间越来越长,校长不得不制止。公开制止是要犯众怒的,只能私底下找那几个活跃分子,严厉地说:“白天打球,晚上打牌,什么时间备课?”这样,大家打球的兴致不得不压一压。
那时玩起来投入,其实,工作起来更投入。我们曾为一道题的答案争得面红耳赤,曾为设计出一个好的问题苦思冥想。学校生源差,升学率低,我们也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水平也差。为提高水平,我们虚心学习,曾几次专门跑到曲阜买书,教学方面的专业方面的,买了一大堆。不管什么教研活动,只要听说了,就想办法参加。学校也大力支持,不怕耽误课,只有一个条件:尽可能省钱。很多教研活动,我们去参加,但并不到会务处报名,自己找地方住下,开会时偷偷溜进去听。为了省钱,我们曾住过五元钱一晚的大通房,曾受过同行的嘲笑,这并不影响我们学习的热情,更不影响学习的效果。我们认真甚至虔诚地听课,听报告,苦苦思索,探求教学的奥秘,每有所得,欢呼雀跃。当时似乎没有什么生活目标,但却有教学上的目标,朦胧又清晰。如身处迷宫,一线似有似无的光亮,引导着我们不断前行。老师教得认真,学生学得刻苦。夜晚,宿舍按时熄灯,总有学生在外面路灯下学习,冬天,有的学生甚至在厕所里学习,一则可以躲避寒风,再则只有那里的灯彻夜不熄。那时称得上学生苦学,教师苦教,但习以为常,不觉其苦。那时的生活,因简单而快乐,因纯粹而有激情,现今想来,恍如隔世。
校园的最后边是家属院,双职工或年长带家属的老师居于此,我忝列其中。每家两间房,再横着隔开,成四小间,客厅、卧室、储藏室一应俱全。以前没有院子,只是一大排平房,1993年才垒起院墙,又盖了一间小厨房,有了家的模样。校长考虑很周全,给每家院子里栽了一棵香椿树。早春,鲜嫩的香椿芽,使我对春天的感受更真切更有滋味。
生在农村长在农村,大家都有农民式的勤快。院里院外边边角角,总要栽种点什么东西,吊瓜、丝瓜、豆角等爬得满满当当的。秋天,一派红红火火的农家气息。种植方面都是内行,再加上有肥沃的土地和良好的灌溉,不管种什么,都长得格外旺盛。邻家的丝瓜藤,爬满整面墙,又窜过墙头,凌空爬到我家的香椿树上,几番盘旋,又爬到厨房顶上,娇黄的丝瓜花很是抢眼,大大小小的丝瓜挂在半空,似乎在炫耀自己一路的高歌猛进。当时年幼的儿子很认真地问邻居:“阿姨,你家的丝瓜,为什么跑到我家?它还回去吗?”那时,谁家的瓜果收获了,都会给邻居送一份,谁家做了好吃的,整个家属院的孩子便都有口福了,真正是亲如一家。直到现在,每次见面,大家都有亲人重逢的感觉,都有说不完的话,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都是真诚的,因为我们都来自二中,我们都是二中人。
我是1997年离开二中的,这之后二中不断发生变化,逐渐失去原来的模样。如今,二中已不再招生,改为职教中心实验基地,原来的老师已被分流到各个学校。二中名号还在,但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学校了,它曾经的容貌,连同淳朴的生活,都渐渐远去,船过水无痕,再去追寻,只能到记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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