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于延法 ‖ 麦 收
二娃,起吧,队里的大钟都响过了。
娘在喊我。我睁开惺忪的睡眼,透过窗格看了眼漆黑的夜空。布谷鸟欢快地叫着。
我伸了个懒腰。一骨碌坐起来,穿上带扣迷子的白洋布褂头,端起娘早已给倒好的红糖水,咕嘟喝下去半碗。又拿起早已卷好了辣疙瘩咸菜的地瓜面煎饼,咔嗤咬掉一大口,又咕嘟咕嘟把碗里的糖水喝了个底朝天,抹了把嘴唇,一手拿着煎饼,一手扯过挂在洋条上的用了好几尺白洋布做成的大毛巾,搭到肩上,然后拎起放在门旁昨天早已磨好的镰刀,径直往挂着大铁铃铛的老榆树走去。
老榆树下,已经聚集了黑压压一群人,也看不清哪个是哪个。老队长六十岁不到。他开始点名分活,他那洪钟般的大嗓门半个街都能听到。
狗蛋,狗蛋来了没有?
来了。
你和二娃去拉地排,每人一辆。秀芝和狗剩给狗蛋一辆车;他庆运叔和秀玲给二娃一辆车,带上叉子,上东南坡王树林去拉麦子。庆武哥、庆俊兄弟上场里领着老妈子们翻场轧场;其它的到老荒坡割麦去,带上草要子,自割自捆。
分工妥当,忙碌的一天开始了。
我和狗蛋一人一辆车,拉上各自的撘裆,往东南坡2里路外的王树林地跑去,那是离村最远的一块地,麦子熟的早些,所以麦收头天就在那儿开镰了。这块地大约有三亩来地,用不了几趟就能拉完。
拉完两趟麦子,也到了吃早饭的时候。队里统一开伙,我们和场里的劳力一起吃。狗头瓦罐里热气腾腾的棒子面糊豆,散发出浓浓的香气;用熬好的热豆油调制的辣疙瘩咸菜,放在碌碡上的搪瓷盆里,喷香喷香;秫秸杆子编的弯篦子里是刚溜软和的煎饼。
麦收如战场,麦收无闲人。匆匆吃过早饭,我们便拉上地排车,往村西老黄坡赶去。那会儿割麦,哪块地熟了先割哪块。但不能等到熟透,因为老俗语说的话有道理,七成收八成丢。到了嘴头上的东西,得赶紧着收。所以说麦场里干活,搁下叉把摸扫帚,丢下簸箕拿木锨,没有闲空。
到了老黄坡,人们已经割到地半截了。我们看还不够一趟拉的,便拿起随身携带的镰刀,夹在掖下,噗噗往手掌芯里吐两口吐沫,两眼欣喜地往前瞟瞟黄灿灿、沉甸甸的麦子,然后拉开架式,弯下腰去,一镰一撲地往前割。首先得用鲜麦秸打好捆麦的草绳(草腰子),铺到地上,把割下的麦子放到草绳上,割满一撲捆一撲。然后继续往前割。
割麦是一项辛苦活,都得赶趟子,谁都恐怕落在后头。每人一个畦田,抽开撲子不敢直腰,一个劲地往前赶。光听到“刺啦刺啦”镰刀割倒麦子的声音,没有一个人直起腰来闲扯聊天。因为都知道“麦老一时,蚕老一晌”的道理。热了用大毛巾擦把汗,头也不抬,继续舞动手里的镰刀,一天下来腰疼腿酸,眼冒金星。但一看到金灿灿、黄橙橙,颗粒饱满的麦粒,一个个脸上都漾着丰收的喜悦,笑逐颜开。
割麦是个技术活。搭眼一看那架式,就知道你是否内行。老把式都在场里,壮年人一律下坡。我们年轻点的就用地排车拉麦子,或着在场里打下手。拉麦子每辆地排车上也配一名干活利落的中年人。
这会儿我也弯下腰来,跟在庆运叔的身后割麦。人家老手一人一畦,我不会抽撲,只好给庆运叔合割一畦,他在前面抽撲,我在后面追赶,还落在他后面一大截唻。
那时候在场里轧麦是用牛拉碌碡。一个麦季从端午节前后一直到六月初一,得个把月才能完活。麦秸攒下来喂牲口,场里的麦秸垛有两人多高,象个老屋。孩子们常常趁大人不注意,偷偷爬上去玩耍。那时候俺队里每人都分90斤麦子了,来客或家里有事就不再吃地瓜煎饼了。经常的喝顿手擀面条,吃顿素馅水饺,心里头美滋滋的。
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我一直没学会割麦子。因为后来包产到户分了队,我当兵回来买了“泰山12”小拖拉机,后来我在小拖拉机上安了往一边倒的收割机,没过几年,上海50背负式收割脱粒联合收割机便取代了我的小收割机;又过几年,我开着自走式“福田”收割机为村民服务。渐渐地我的眉梢已有了岁月的痕迹,像山峦沟壑一样的皱纹爬上了脸堂。
时光如梭,光阴荏苒。满地熟透了麦子,低头等着接它回家。沉旬甸的麦子,经受了秋冬春夏,雪雨风寒,饱经沧桑,终于迎着丰收的喜悦,笑弯了腰,在向人们表达诚挚的谢意。
这时,我想起了曲背弯腰弓行于田野的父亲,再向低下头去深深鞠躬的麦子互致谢礼的形象,多像一尊久经沧桑的岁月雕像,巍然屹立在我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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