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李瑞华 ‖ 槐树·童谣·戏台
“小槐树,槐不槐,槐树底下搭戏台;搭里搭,玩哩玩,人家的闺女都来了,咱家的闺女还没来;说着说着来到了,爹看见,接包袱,娘看见,接娃娃,嫂子看见一扭搭,嫂,嫂,你别扭,不吃您哩饭,不喝您哩酒,当天来哩当天走,有朝一日再回来,爹死了,烧金纸,娘死了,烧银纸,哥哥死了烧白纸,嫂子死了不烧纸,在你坟头屙泡屎!”
“您闺女到俺家,铺金床盖金被,小脚蹬着描漆柜,想喝酒俺家有,想插花俺会插,想吃馍馍二十仨,想吃麻花一大掐……”
这声音既遥远听来又亲切。
这首早年间的民间童谣,每每想起,就仿佛回到了童年的七十年代。
且不说这童谣的粗糙精拙程度与否,单是这里面的意境和画面就已经令人怀恋了:村头枝繁叶茂的大槐树下,一群孩童欢快地拍着手,唱着朗朗上口的童谣,围成一圈,蹦着、跳着,做着游戏,树下的老汉们则“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袋,完全没被孩子们的喧闹声所扰,自顾自地啦着庄稼呱。妇女们则谈论着谁家的闺女出了嫁,谁嫁媳妇添了娃。
老家的房前屋后,多是一些榆、柳平常之树,平凡地如同我的父辈乡亲,就那么随性地长在乡间,也不曾见过谁去修剪斜生的枝条,歪就歪了,斜就斜了,无拘无束地生长。倒是这槐树,因其木质坚硬,生长期长,耐旱耐涝,相比柳榆树,让人高看一眼,厚爱一层。
槐树属于地道的本土物种,据文献记载,在我国栽培槐树至少已有数千年的历史。为了与后来引进的刺槐相区别,故又名国槐,或者家槐。老家播种耩地用的木制耧,大多用的家槐材质,特点是,木质细腻、坚硬、耐磨、不变型,扎一帮木耧能用很多年。另一种槐树结槐花,我们称它为“洋槐”或者刺槐。洋槐的花香而可食,比较讨人喜欢,而家槐树,至少在我看来,仍有其不可替代的地方。
当年村头那棵粗可围抱的老家槐,枝繁叶茂,树荫伸罩着我们的童年,裸露的树根,古拙苍劲,被人们坐出岁月的包浆,寒来暑往,老家槐见证了乡间的日出日落和清风满月,更见证着我们一辈又一辈的生老病死,喜怒哀乐。
顶端的树杈间的那个“老鸹窝”,更像是父辈的一枚指纹,摁在我们的心间。任你怎样的远走高飞,终究飞不出那样一种缠缠绕绕的情感,远远望见村子的轮廓,首先看到的是那个鸟巢——“老鸹窝”,它如一座航向标,引领着游子回家的方向。
“小槐树,槐不槐,槐树底下搭戏台......”
童谣里搭的带有乡村味道的戏台,一直在我的梦里,离家多年,每每想起,记忆犹新。
戏台,很简单,台体是黄土堆成的长方体,离地三尺有余,戏台上铺上十来张门板,门板上再铺上毛毡布,台子就算完成了,台上再用四根硕大的圆木,几十根杂木,用苘丕绳绑成一座威武的戏台。
戏台搭起来了,还要在戏台的两边装饰装饰,不讲究的,包几圈红纸,挂两盏灯笼;讲究点的,请出村里的老学究,正儿八经地写上一副“晋代衣冠唐代曲;今人面目古人心。”之类的名联。
种上麦子收罢秋,是庄稼人闲下来的时段,这时各村会张罗着搭台子唱戏。
哪个村确定唱戏了,村里的乡亲会把自家的亲戚逐一叫到来听戏。买来平常自己不舍得吃的好饭菜招待,年岁大的亲戚,要拉着地排车去请过来。开戏了,台上锣鼓家伙一响,台下黑乎乎清一色核桃皮般的脸上,就会漾开一片十八岁的春光。
在外地工作的家乡人,听说老家唱戏哩,再忙也要找一个借口,回乡看戏去。其实,看戏也好,听戏也罢,并不曾在意了那戏文,上心的,是要借听戏这个“噱头”,招待招待自己请来听戏的亲戚朋友,毕竟亲情大于天。
乡村的戏台下,黑压压坐满了人,但大多是上了年纪的,年轻人很少有正儿八经坐那里听戏的,或许是听不懂那咿咿呀呀的拖腔,看不惯画得夸张的脸谱。
而老人们却看得入神,听得津津有味。
“六七步九州四海,三五人万马千军。”他们觉得台上的脸谱很好看,看脸谱就知道哪个是忠良哪个是奸佞。他们懂得,关羽的丹凤眼卧蚕眉、张飞的豹头环眼、赵匡胤的面如重枣、媒婆嘴角那一颗超级大痦子,丑角的鼻梁上有一块白......
一台戏就是一个季节的驿站。庄稼人从大地深处直起身子,暮色斑驳迷幻,在看见戏台的刹那,所有人的心变得澄明如镜,身心都得以减压释放,通过听戏,也联络了亲戚之间的情义,是乡村间最淳朴的亲情表达和延续。
“小槐树,槐不槐,槐树底下搭戏台,搭哩搭,玩哩玩,人家的闺女都来了,咱哩闺女还没来”......
这声音又在耳畔响起。这些来自遥远的声音,今天听起来仍然感到亲切。尽管是口头传诵,尽管与现代歌谣相比较也没什么实际意义,但她是劳动人民口头语言的结晶,她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承载着悠久的历史,蕴含着丰富的民族地域文化、民俗文化及亲情赓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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