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贺文键 ‖ 尊严的守望者:陈佩斯与当代艺术家的困境与坚守
“人家有枪,人家说了算!”
电影《戏台》里陈佩斯饰演的班主侯喜亭,面对军阀枪口下的改戏要求,含泪摁住试图反抗的演员。这句台词如利刃剖开了中国艺术家的千年困境——当强权碾压艺术,当生存威胁尊严,是弯腰妥协还是玉石俱焚?
现实中的陈佩斯深谙此痛。1999年,因央视下属公司擅自制作销售其小品VCD,他与朱时茂在多次沟通无效后愤然起诉。尽管最终胜诉获赔33万元,代价却是被央视彻底封杀:春晚舞台从此关闭,各省市电视台避之不及,影视公司倒闭,收入枯竭。这位曾连续11年称霸春晚的“小品之王”,一夜之间被体制放逐,不得不与妻子躲进北京延庆的荒山,承包万亩石榴园艰难度日。
一、尊严的绞索:当法律与权力共谋
陈佩斯用11年黄金创作期的陨落证明:艺术维权在中国是一场奢侈的豪赌。法律虽判他胜诉,但实际赢家仍是垄断资源的体制机器。当各省市电视台因“担心牵连”集体疏远时,一个更残酷的真相浮出水面:封杀从来不需要红头文件,恐惧足以编织无形的牢笼。
更荒诞的剥削发生在94岁的相声泰斗杨少华身上。2025年7月9日,天津35℃高温下,他被儿子杨议推上餐馆剪彩舞台。五小时后老人在午睡中离世,而他生前最后影像竟是咀嚼淀粉肠的带货视频——咬了一口便表情痛苦,却被迫对着镜头说“好吃”。儿子杨议单场直播借此售出10万单,将父亲的痛苦兑换为200万元流水。在“杨爷爷的快乐生活”账号里,他晚年数千条视频全是商业道具,连眼神呆滞时仍在镜头前被摆布。
法律在此形同虚设。《老年人权益保障法》明确禁止虐待或利用老年人乞讨,但当剥削披上“亲情”外衣,当监护权沦为商业共谋,法律竟对这场光天化日下的“亲情绞杀”束手无策。
二、溃烂的江湖:当艺术家沦为逐臭之蝇
艺术界内部的精神坍塌同样触目惊心。当代艺术市场暴跌之际,批评家朱其犀利指出病灶:“当代艺术越来越不让人敬佩,主要问题还是艺术家的学识、道德不能服众。”
某些“艺术家”已异化为精致的利己主义者:戴墨镜携美女招摇过市,身后跟着助手代笔创作,抄袭西方语言却自诩先锋。当一件作品轻松卖出数百万,当创作变成流水线生产,他们活得比跨国公司高管还惬意。某房地产老板转行艺术圈后的自白揭穿皇帝新衣:“做艺术比盖楼容易多了,风险低、名利双收,还能享受文化人光环。”
艺术市场由此沦为传销游戏。上海原弓、成都陈家刚等商人转型“艺术家”,将作品价格炒至千万级。但泡沫终会破裂——当投机者三年套现周期到来,天价作品跌至原价一折。没有学术根基与道德底线的炒作,最终让艺术沦为“老鼠会”筹码。
三、守望的光亮:在妥协中保存火种
正是在尊严溃败的暗夜中,陈佩斯与《戏台》的回归具有灯塔意义。电影里班主侯喜亭的弯腰不是屈服,而是乱世中的生存智慧:他一面安抚举枪的军阀,一面暗中保护戏班血脉。当名角凤小桐含泪改唱“霸王过江”时,观众席有位老者始终拒绝鼓掌,只任泪水滑落——沉默本身就是抵抗。
这恰是陈佩斯26年艺术苦旅的隐喻。离开春晚后,他在荒山种石榴却不辍读书;话剧《托儿》巡演爆满证明“不靠电视媒体,好作品自会发光”;71岁押上身家拍摄《戏台》,遭遇五次撤资仍不妥协,膝盖贴满膏药坚持拍完十三遍水袖戏。
电影点映时预售仅26万,影院给的全是凌晨场次。但豆瓣开分9.6的“核弹级”口碑让票房六天飙至600万。老搭档朱时茂在首映礼哽咽:“佩斯,我从未为你流泪,这是第一次。”这泪水,是为艺术尊严的孤守而流。
当流量成为新时代的“枪”,多少艺术家重复着“人家说了算”的悲剧。杨少华被亲情绑架榨干最后一滴价值,投机者在拍卖场上将艺术拆解成金融衍生品。但陈佩斯用荒山上的石榴树和凌晨拍片现场的膏药证明:尊严不在聚光灯下,而在无人看见时的坚守。
《戏台》结尾处有个意味深长的镜头:被迫改戏的虞姬眼含热泪,而台下有位老者始终没有鼓掌。此刻,陈佩斯借班主之口道出艺术家宿命:“只要观众能在戏中找到些什么,就值得。”这微弱的“找到”,恰是尊严的火种——当万千观众走出影院说“欠他的票该还了”,当年轻人在豆瓣写下“原来喜剧可以如此悲壮”,那杆虚空中指向艺术头颅的枪,便在某束目光中悄然崩解。
乱世戏台永不落幕,但只要还有人拒绝为强权鼓掌,艺术的尊严便会在泪水中生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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