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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贺文键 ‖ 急功近利时代的文艺困境:中国当代艺术创作观察

来源:本站    作者:贺文键    时间:2025-07-01      分享到:


茅盾长篇小说《子夜》的手稿照片上,密密麻麻的修改痕迹见证着文学创作的艰辛与匠心。这种对艺术的虔诚态度,在当代中国文艺生态中正日益稀缺。当消费文化浪潮席卷每个创作领域,数量取代质量成为衡量标准,速成取代沉淀成为普遍法则,中国文艺创作陷入前所未有的集体困境。

一、长篇小说:虚假繁荣下的叙事危机

改革开放以来,我国长篇小说创作呈现“井喷态势”,每年出版近万部作品,然而文质俱佳的精品力作却屈指可数。清代顾炎武的警句“文以少而盛,以多而衰”在此刻显得尤为刺眼——这种繁荣不过是消费主义催生的泡沫。

消费文化已经深度侵蚀了创作内核。在市场的强力导向下,一些严肃文学作家价值取向大幅趋向庸俗、低俗、媚俗:

部分作品沉溺于官场规则描写与情感欲望渲染,沦为“虚张声势的写作游戏”

余华《第七天》因通篇堆砌社会新闻与网络段子,被诟病为“漫画式、急就章式写作”

大量作品成为“率尔操觚的文字垃圾”,只为填补市场对官场、言情、玄幻的类型需求

现实主义传统的断裂加剧了这一危机。曾经铸就《子夜》《家》等经典的现实主义精神,在西方现代主义冲击下逐渐被边缘化。部分作家:

刻意回避时代主脉,沉溺于“戏说历史”与“追忆琐事”

陷入“碎片化、瞬间化”的小叙事模式

丧失对时代变革的宏观把握能力

当阎连科在《炸裂志》问世之际自创“神实主义”概念,宣称“逻辑、细节、因果已不重要”时,折射的正是创作伦理的集体溃败——当小说不再需要遵循基本叙事逻辑,文学的精神高度必然坍塌。

二、影视工业:流量逻辑蚕食艺术尊严

2023年暑期档的票房对决,成为观察影视行业生态的典型样本。《怒火·重案》凭借硬核动作设计与深刻人性刻画票房突破10亿,而同期主打偶像牌的《盛夏未来》却因内容空洞导致票房腰斩,单日票房惨跌至804万。观众用电影票投票的结果昭示了一个简单真理:依赖明星光环的速食产品终究敌不过扎实创作。

影视创作中的急功近利触目惊心:

特效造假:某科幻大片项目负责人被要求降低特效精度,老板直言:“就像寿司店用冷冻三文鱼代替现切,顾客尝不出来”

题材扎堆:备案项目充斥“青春喜剧、悬疑喜剧、爱情喜剧”,原创剧本稀缺

价值观扭曲:导演韩三平作品中刻意植入LGBT元素迎合西方评奖机制,被批“助纣为虐”

短剧的野蛮生长成为影视功利化的最新注脚。两年内逼近全国电影大盘体量的短剧产业,以“暴富神话”诱惑资本大举进入。虽然“正规军”入局带来质量提升,但碎片化叙事、感官刺激为主的特性,正在重塑观众的审美习惯与期待视野。当7天拍完、40集起跳的短剧项目成为行业新宠,影视艺术的思想深度与美学追求被彻底抛诸脑后。

三、舞台艺术:创新模式的反面镜鉴

与上述领域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戏剧领域通过创新与沉淀开辟的新路径。沉浸式小剧场音乐剧《阿波罗尼亚》三年演出1000场,创造了中国戏剧史上的“场次奇迹”。其成功秘诀恰恰在于对抗急功近利的创作态度:

政策突破:2019年《上海市演艺新空间营运标准》催生“垂直百老汇”亚洲大厦,同一写字楼容纳20余个小剧场

艺术创新:打破“第四堵墙”的沉浸式体验,演员与观众近乎零距离
传统激活:越剧《新龙门客栈》、花鼓戏《刘海砍樵》借小剧场形式吸引年轻观众

同样值得关注的是中式舞剧的出海实践。《咏春》以市场化商演方式征战国际舞台:

伦敦沙德勒之井剧院连演12场,创中国舞剧欧洲商演纪录

巴黎会议宫演出上座率高达97%

57个剧场完成242场演出

其成功关键正在于从“文化猎奇”到“价值共鸣”的跨越——当五大掌门对打的精湛武艺引发海外观众自发起立鼓掌时,中国功夫已不仅是视觉奇观,更成为人类共通的肢体美学语言。

四、诗歌散文:速食时代的精致挽歌

在文学体裁中,诗歌与散文承受着最严重的边缘化危机。当网红考研名师张雪峰在直播间宣称“所有文科专业都叫服务业”“总结成一个字,就是‘舔’”时,代表的是社会对人文价值的集体矮化。这种功利主义思维直接伤害了最需要沉淀的文体。

现代诗歌的困境尤为显著:

谢勇《村姑》中“用微笑点燃冬天”的诗意

丁占勇《桨》以18字构筑“母亲的手抚着海”的意象

顾城“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的哲学凝练

这些作品展现的语言淬炼与意境营造在流量时代近乎奢侈。当诗歌出版依赖“铺天盖地的报道”,当点击量成为创作指挥棒,诗歌必然沦为文字游戏。

散文同样面临存亡危机。网络作家“老牛”在《地球人实在太凶猛了》完结后的自白颇具代表性:

“老牛的创作技巧就是毫无技巧,全凭感情...现在醋酸了,还怎么轻松愉快、全心全意地包饺子?”

当500万字的超长篇写作被“身体透支与道心崩裂”中断,映射的正是创作生态对个体生命的压榨。文学网站日更万字的产业标准下,“将最真实的自我明明白白展现”的创作初心成为首当其冲的牺牲品。

五、全球化时代的文艺自救之路

中国文艺的破局之路,需要回归两种被遗忘的创作伦理:

1.时间价值的重估恰是解药。

契诃夫冒生命危险赴萨哈林岛考察苦役犯生活

杜鲁门·卡波特为《冷血》跟踪谋杀案6年,积累六千余页素材
村上春树为《地下》亲访沙林毒气事件受害者
这些创作者手握“文学的手术刀”,以近乎偏执的严谨解剖人性。反观当下中国文坛,余华七天写成《第七天》的“传奇”,与《冷血》的六年磨砺形成残酷对比。
2.文化自信的重建同样关键。当张雪峰们鼓吹“文科无用论”时,忽略的正是帕斯卡尔“我们的全部尊严就在于思想”的箴言。文艺作品的核心价值:
为社会树立价值标杆
保存民族记忆
提供精神思辨
《咏春》海外商演的成功证明,当叶问“以武入哲”的精神内核通过精准的跨文化传播触动人心,中国故事才能完成从“单向输出”到“共情共鸣”的本质跨越。同样,浙江婺剧团出访64国演出340场的经验表明,通过折叠式道具设计降低巡演成本,针对不同国家调整叙事策略,传统艺术完全能在新语境中焕发新生。

当上海亚洲大厦的“垂直百老汇”每晚点亮二十个小剧场,当00后观众为沉浸式越剧连刷百场,中国文艺的生机仍在裂缝中顽强生长。急功近利的阴影终将被时间驱散——卡波特用六千页调查手稿铸就的《冷血》,《咏春》57个剧场242场演出的全球征程,“老牛”在网络文学洪流中对创作初心的痛苦坚守,都在印证同一真理:文艺创作本质上是一场对抗时间速朽的仪式,其最高成就不在畅销榜与票房榜,而在对人类精神世界的持久照亮。

当消费主义的潮水退去,唯有那些在时代深处精心雕琢的灵魂,才能在文明的河床上留下不朽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