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中艺文志」王大中 ‖ 《聊斋》与篆刻
篆刻与《聊斋》,有什么关系?问者或是一头雾水,答者亦应风马牛不相及。当然,有印人多事,以《聊斋》中的篇目入印,仰或为文中人物刊刻姓名,或可谓之以自作多情之举哉。余少年时,亦曾附庸风雅,以“婴宁”为题刊石,谓之主题出新,自以为一时之得意。时,余痴迷于刀与石之交锋,其中奡奡之快感,似可掩盖心中与日俱增的焦虑。此印型用古鿭,朱文,字法橅金文。为猎奇自我造险,复以粘边之法破之。印成,钤于棉连纸上,自谓甚得吾意。一时之得意,却难使余忘形,故如俗语所云:时间并不只是杀猪刀,更是磨刀石。不数日,得意、欣然、快感,皆随日常的柴米油盐,如云霭般销蚀于人间烟火中。
再想起这个问题时,是因为一个叫郑也夫的教授。他以马王堆简帛书风格书写《聊斋》,这也许不是突发奇想,而是在对标他自己的书法与书写文本。文人写字,往往会别具匠心,他们一定不会象一般的书法家那样,重复着唐诗宋词,执念于“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于是,大家即熟悉而又陌生的《聊斋》,也就成了上上之选,成了他笔下的生动活泼而又文雅古拙主题。这个世界上从来没缺过好事的人,长安居白爽闻其役,愿为其邀请一众印人,为其配同题印章,拟可成一时之嘉话。说干就干,执行力强的人,做事从来不会虎头蛇尾。两个月,七十余枚印花,齐聚京师,等待着操刀者的摆布。
我没通读过《聊斋》,年轻时曾视文言为畏途,再加上缺乏旧书底子,那些不时隐现的典故,也是阅读中不小的障碍。再后来,忙于生计,成了通用的借口,通读的念头也就成了酒后微醺时的励志。即使这样,却也不影响对《聊斋》故事的了解。除了课本中必须读的几篇,报刊、广播、电视、电影乃至网络,时不时的会给我们灌输不止一星半点的《聊斋》故事。何况朋友中,还有一位执念于在公众号上,解读《聊斋》的美女。我们不得不感谢我们经历的这四十年,这个物质富足且开放的时代,使我们在被动的接受着知识,完善了自己残缺到千疮百孔的教育。就这样,为了显示自己的阅读纵深,为了在酒场上可以为那个书生打抱不平,为了辩论下哪个狐仙更有人情味,于是在粗略知道情节后,补补课也成了必需。把原文翻出来,耐着性子读几篇,发现现在的阅读,己没有了年轻时的畏途与障碍。但即使这样,还是没能完成通读,因为其中的几篇,看看题目,就提不起兴致来了。再就是,它已存在了三百多年的现实性,和微妙的人事观,依然困惑着我。
长安居白爽兄,是余二十余年前的旧相识,有数面之缘。而今其在书坛叱咤风云,一支笔打乱了书法网络的平庸宁静。誉之者奉为书坛独行侠,恨之者欲将其挫骨扬灰。其邀为郑教授大作刊印做插图,实荣幸之至,固不敢辞。乃依其所派文单,捉刀奋力,刊就“夜鸣狐”“调凄楚,有鬼声”二印。以我对《聊斋》的了解,一时间竟不知此二词的出处,好再现在手机方便,还是先查对一下吧。
“夜鸣狐”并不出自《聊斋志异》,而是出于蒲翁的《雨中夜归》诗:“大野回风虎啸鬼,深林篝火夜鸣狐。”蒲翁的诗我还是读过些的,这些文字汇辑在《聊斋诗集》中,与《聊斋志异》的区别还是十分明显的。其诗意境深远,清新脱俗,多与生活经历息息相关;既有对自然景致的细腻描绘,也有对人生境遇的深刻反思,文学性与思想性皆备。与他的小说相比,这些诗更符合那个时代,一个落第文人的形象。刻这方印,我选择了姿态窈窕的中山王文字,细劲中寓坚韧,劲健而不失阴柔,欲与字面意思相暗合。印成,足慰我愿。余对“夜鸣狐”虽不甚了解,但印却刻的恰如我心。
“调凄楚,有鬼声”出自《聊斋志异·宦娘》:“良工闻琴鸣之异,往听之,曰:此非狐也,调凄楚,有鬼声。温未深信。”此篇故事奇绝,措辞诡异,文字精妙,堪称蒲翁之佳构。刻此印,属意于干净劲练,以白文古鿭法,保留线条棱角,不作浑朴古穆之感。然凄楚之鬼声,未尝闻,故难图之。实愧对蒲翁文字矣!
昨日,听快递小哥电话,取件阅之,欣欣然。见“调凄楚,有鬼声”印,赫然刊于封面之左下。此系操刀者慧眼识珠,对其情有独钟邪?亦或为设计师随机取样,仅为装饰?不禁浮想联翩。噫,愿为前者,以慰我小小虚荣心哉。
清代著名小说评论家冯镇峦曾言:“读《聊斋》,不作文章看,但作故事看,便是呆汉。”君意何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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