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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连载」贾振涛 ‖ 观德门—— 第四章 家庭新成员

来源:本站    作者:贾振涛    时间:2025-07-02      分享到:


四  家庭新成员 

聂成林凭着放羊的出色表现,连续三年被大队评为生产劳动模范,这么小的年龄,还有点傻,年年都能领到奖状和奖品,淹没庄大队还是头一次出现,这是社员们怎么想也想不通的事。聂成林一时成了村里的小名人,连公社书记刘家堂都记住了他的名字,大队长每次见了他的面都会主动聊几句,摸着他的头鼓励他好好干。聂成林心里充满了一种自豪感。

三年时间里,聂成林为放好羊而竭尽全力,每天都会赶着羊群寻找最好的草场,有时候为了能让羊吃上更青更嫩的草,他都会赶着羊群去离村子好几里路远的地方。为了不丢一只羊,他在野外几乎不会走神,都是目不转睛盯着羊群。如果有只羊受了伤或者生了病,他就抱着羊走,遇上恶劣天气的时候,他情愿自己遭受风吹雨打,也不会让羊群冒风淋雨。村里人看到这种情况,就会开玩笑说,聂成林是喝羊奶长大的,对羊有一种说不出的亲近感。不管这种说法对不对,聂成林真的对羊有很深的感情,在他的悉心照料下,羊的数量不断增加。

过节的时候,生产队都会宰上几只羊,把羊肉分给社员改善生活。这也是聂成林最伤心的时候,看着自己辛辛苦苦养的羊一只一只被宰杀,心里痛苦极了。他心里很明白,队里之所以养羊,就是为了让社员们能吃上羊肉,尽管心里有一百个舍不得,他还是会在羊群里挑选出几只肥壮的公羊和几只老弱的母羊牵给屠宰员。此时他一定不会看羊被宰杀的样子,而是悄悄躲起来抹眼泪,分到家的羊肉他也几乎不吃。

在这三年放羊的时光里,村里人不知道,其实聂成林自己也不知道,增长的不只是羊群,还有他的才能,提高最快的是他的算数能力。羊的繁殖能力很强,每只成年母羊一年能生产两次,每个月几乎都会有两三只母羊生出小羊,羊群的数量变化很快。这些变化都会给聂成林统计羊群数量带来很大的考验,再凭借羊群的血缘关系来记忆羊的数目就很困难了,他开始努力学习算术,再加上聂成枝经常性地辅导,聂成林的运算能力提高很快。他还练就了另外一项技能,那就是跑得非常快,由于每天都要追赶羊群,他的腿长得非常结实有劲,村里的小伙伴同他赛跑,没有一个能赢得了他的。

一九六三年夏天,聂成林又像往常一样去牤牛岭一带放羊,右手拿着鞭子,左手摘了枚槐树叶子折成卷,放进嘴里当哨子吹,高兴地看着羊儿快乐地吃草。邻居家的魏建国和王解放两个孩子气喘吁吁地跑来了,边用沾满泥土的手抹着头上的汗珠,边对着聂成林喊:“小萝卜头,快回家吧,你哥哥回来了,还带来了一个新媳妇,说是你嫂子。”

“真的?我哥……回来了?”聂成林不敢相信他们说的话。

“骗你是小狗,你哥哥带着媳妇回来的,不信,你看,喜糖。”王解放扬了扬手中两块用纸包的喜糖。

“真的,你哥哥真回来了。”魏建国也向他证明。

一听自己哥哥回来了,聂成林顿时高兴地跳起来,对着两个小伙伴说:“你们俩先帮着我……照看下羊群,我要回家看看,别把羊……弄丢了。”嘱咐好两个小伙伴,聂成林飞也似的向家跑去。

隔着家里的篱笆墙就能听到很热闹的声音,进了院子,里面全是人。街坊邻居们听说聂成森回来了,而且还带回来一个漂亮的媳妇,纷纷过来看新鲜。聂成森和聂成枝兄妹俩正忙着给大家发喜糖,向新娘子介绍大家。聂成林有些害羞,躲在大人们的身后,悄悄地把头伸出来,偷偷看看自己的嫂子长得是什么样子。

“小萝卜头还害羞呢,别躲着了,”吕家的二婶子一把揪住聂成林的左耳朵,拉着他向屋里走去,“快去看看你的新嫂子。”

聂成林疼得咧起了嘴。

“成林回来了,快去见见你嫂子。”聂成森拉过弟弟的手,把他领到了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女子身边。

“快叫嫂子。”聂成森在一旁催促。

聂成林吓得不敢抬头,脸憋得通红,姐姐也催促了好几次,他才鼓起勇气,抬起头朝那个女子轻轻地叫了一声“嫂子”,声音小得连自己都听不到,接着又害羞得低下头。

那女子连忙从盘子里抓了一把喜糖放到了聂成林手里,“你是成林吧?你哥哥总是向我说起你,以后咱是一家人了,我是你嫂子了。”

聂成林这时候才敢抬起头来打量一下嫂子,和姐姐相比感觉嫂子要更漂亮一些,脸比姐姐长得圆,眼睛也比姐姐的大,嘴唇比姐姐显得薄了一些,让聂成林感觉不如姐姐好的地方就是,嫂子的头总是有点向左微微倾斜,身上也有一种自己从来没有闻过的味道。

这时家里又来了几个年轻的小伙子,拉着聂成森让他讲是怎样搞对象的,聂成枝也陪着嫂子进里屋说话,聂成林站在一旁听哥哥同他们讲故事。

三年前聂成森和王狗剩一起参加了修铁路的工程队,分配到江苏徐州一带,他们在那儿一干就是三年。每天工作都很累,不是把挑来的石子铺在路基上,就是把用桐油浸泡过的红松做成的枕木固定在路面上,上面再铺上钢轨,天天都要干十多个小时,有的时候晚上还要加班。最大好处是能吃饱饭,食堂里的馒头又白又大,很好吃,想吃多少就可以吃多少。聂成森说他曾经一顿饭吃过十二个馒头,弄得整个工程队都知道。另外每人每个月还有五块钱的补助,钱不是很多,只要节省一点还是能积攒一些的,虽然非常辛苦,他们干得还是很开心。第二年夏天的时候,聂成森就认识了一个姑娘袁向荣,当时铁路食堂正需要找一名女同志做饭,袁向荣的父亲和工程队的队长正好认识,就把女儿介绍过来,让她做了一名炊事员。袁向荣早就听人说过有个饭量特大的人叫聂成森,心里很好奇,总想认识一下他,看看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当她看到聂成森虎背熊腰,胸脯上鼓起两块大大的肌肉,心里不免有些暗暗喜欢。以后每当聂成森来打饭的时候,袁向荣都会偷偷地多给他一小勺菜,一来二去两个人就熟识了。聂成森也挺喜欢袁向荣,队长给他出主意,让他用自己积攒的钱经常买一些雪花膏、小镜子等女孩子喜欢的东西送给她,就这样两个人开始偷偷谈起了恋爱。袁向荣家的人看着聂成森忠厚老实、勤劳能干,会过日子,也很喜欢他。去年,聂成森用自己积攒的一百元钱给袁向荣家买了好多礼物,袁家很高兴地答应了这门亲事,就成全了他俩。今年正赶上工程队大裁员,聂成森也牵挂着家里的弟弟妹妹,就和袁向荣一起辞掉了工作,坐着火车回来了。王狗剩继续留在了工程队,跟着大部队又转移到了别的地方。

下午时候,来的邻居渐渐少了,家里安静下来。聂成枝从村中的供销社里买来了一瓶老白干,又从生产队的菜园子里买来了几样青菜。到了晚上,聂成枝在厨屋里做了六个素菜,摆在八仙桌上,算是给哥哥嫂子接风。

四个人围着八仙桌坐下,聂成枝打开了酒瓶,先给哥哥倒了满满一大杯酒,接着给嫂子、自己和弟弟各倒了一小杯。

“今天,咱爹娘如果能看到他们漂亮的儿媳妇,看到咱们四个人坐在一起,应该会很高兴!这么多年来,哥哥最不容易,吃得苦受的累最多,我就先敬哥哥嫂子一杯酒,也祝哥哥嫂子白头偕老,幸福美满!”聂成枝学着本村司仪的话,说的话竟然文绉绉的。

“咱们兄妹命苦呀,爹娘离开的早,经历这么多年,我们终于都熬过来了,也都长大了,爹娘应该放心了。以后的日子慢慢好过了,我们的生活会越来越好,”聂成森也端着酒杯站了起来,“为咱们以后的好日子喝一杯!”

四个人都把自己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这是聂成枝和聂成林第一次喝酒,聂成枝脸辣得通红,赶紧用左手遮住脸,使劲憋住想咳的声音。聂成林则把刚喝进去的酒又吐了出来,活像一只顽皮的猴子,辣得伸出舌头,不住地在地上转圈,右手还不停地往嘴边扇风,“太辣了,太辣了,不好喝,一点都不好喝。”看着聂成林滑稽可爱的样子,大家忍不住笑起来。

家里有了嫂子,聂成林感觉家里更温暖了,仍旧每天早早起来开心去放羊。聂成森身强体壮,不愿意每天和村里的男男女女一起下地劳动,那样挣的工分太少,又找到队长,报名去大队的砖窑场干活,砖窑里的活虽然很累,但挣的工分多,在窑场干一天等于在农田里干两天。聂成枝识字多,又敢说敢做,被队长任命为记工员,专门为村里参加劳动生产的社员记工分。袁向荣刚嫁过来,对这儿还不太熟悉,聂成森也不愿让媳妇参加劳动,让她待在家里做做饭,干点家务。

大队的砖窑场建在了淹没庄村西头鲁公河的岸边,鲁公河就是那条贯穿淹没庄南北方向的自然河,河两岸是清一色的黄黏土,杂质很少,水源又丰富,是一个生产砖的好地方。聂成森进了窑场,开始跟着赵师傅学习烧砖技术。赵师傅是一个很实在很善良的人,看着聂成森老实能干,把自己的所有本事都毫无保留的教给他。聂成森学得非常认真,只用了两个月的时间,就把所有的制砖工序全部掌握了,从取土、和泥、制坯、晾坯、上坯,到煅烧、浸水、出砖等所有环节,聂成森都能做得很好。赵师傅高兴地逢人就夸自己收了一个好徒弟。

砖窑场工资采用计件制,每做成一百个砖坯就给记一个工分,聂成森力气大,又不会偷懒,每天做一千多个砖坯,能挣十多个工分,加上聂成林放羊每天挣三个,聂成枝在生产队里挣五个,算起来天天差不多有二十个工分,这在村里属于挣工分的大户。到了生产队按工分分粮食的时候,聂成林家的粮食像一座小山,村里人都很羡慕,一些女人更羡慕袁向荣有福气,不下地劳动,还能过着非常舒服的生活。

国庆节过后,吴孙公社给淹没庄大队调拨了两台新二十五马力型的四轮拖拉机,大队需要培训两名驾驶员。很多年轻人都没见过拖拉机,看到这么大的铁家伙,心里都害怕,不敢报名,最后只有聂成枝和刘土地两个人报了名。大队长本来也不想让女人做驾驶员,看到这种情况也只能无奈接受了。大队书记从公社请来一名老司机,专门负责培训聂成枝和刘土地。只用了一个星期,两个人把拖拉机开得非常熟练,通过公社农机站专门考核,俩人都以优异的成绩顺利过关,聂成枝成了吴孙公社唯一的一名女司机。看着两个年轻人这么长脸,大队书记非常高兴,派人买了两朵大红花,让两个年轻人挂在胸前,开着两台崭新的拖拉机,围着村中的大路转一圈。村里人听说了这件事,尽管天气有些冷,还是纷纷走出家门站在街头,想亲眼看看聂成枝这个大姑娘是怎样把这个大铁家伙开起来的。

聂成枝戴着红花,神气地开着拖拉机行走在前头,刘土地开着拖拉机跟在后面。看着他们俩潇洒的样子,很多年轻人都投去了羡慕的眼光,不少人开始后悔没报名。当聂成枝精神抖擞驾驶着拖拉机嘟嘟嘟地驶过时,人们纷纷鼓掌欢迎。人群中却有一个三十五六岁的妇女冲着聂成枝撇了撇嘴,转脸对着看得正入迷袁向荣说:“看把你小姑子能的,一个大姑娘家,骑在一个大铁疙瘩上面算什么,真给咱女人丢脸,将来哪个男人会找这样伤风败俗的女人做老婆。”

说话的女人是聂成森家前面的邻居吕家三婶子,三婶子名叫高佑兰,在她二十八岁的时候就成了寡妇,丈夫吕承礼是生产队马车驾驶员。有一次为大队供销社拉货过铁路时,马听到火车的汽笛声受到了惊吓,拉着马车狂奔起来。吕承礼一下子没抓牢,从马车上摔下来,一头撞在路边的大杨树上,当场死掉了。公社领导认定这是工伤,就让淹没庄大队特殊照顾高佑兰和三个未成年的孩子。从此,高佑兰就不用再参加生产劳动。每天她没事可做,就喜欢串门,找一些女人聊一些家长里短的事。到生产队分粮食的时候,她家都会按照队里分粮食的平均数分到粮食,人们半开玩笑半是嘲笑,就给她起了个绰号“平均粮”。可能因为丈夫死于车祸,高佑兰对车一直反感,思想又比较保守,当她看到聂成枝开着拖拉机经过时,鼻子都气歪了。

高佑兰三个女儿都在上学,很多时候清闲得难受,看到袁向荣自己一人在家,就经常跑到袁向荣家里啦家常,两个女人很谈得来。袁向荣觉得高佑兰是长辈,应该尊重她,对她说的话,几乎是言听计从。对于聂成枝开拖拉机这件事,袁向荣本来没觉得有什么不好,也挺佩服小姑子的勇敢,刚才听了三婶子这样一说,也觉得一个大姑娘家整天坐在一个大铁疙瘩上面,确实有些不好看。

“她嫂子你看,后面那个不是刘土地吗?你说聂成枝一个大姑娘,整天和他在一块,时间久了,还不……变野了?”其实她想说还不搞到一块去了,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袁向荣没有接三婶子的话茬,心里也觉得她的话虽然不好听,还是很有道理的。

晚上,聂成森和聂成林回来得比较早,袁向荣做好了饭,三人坐在桌旁聊着天等聂成枝回来。七点半,聂成枝边唱着卖报歌边跑着进来了。

“嫂子,饭做好了!哈,都等着我呢!哥,下午你没能看见我吧?我今天可威风了,戴着红花,开着拖拉机围着咱们村转了一大圈,把吕老二家的二丫头看得眼珠子快要掉出来了。”聂成枝眉飞色舞对着聂成森说。

“姐姐,厉害!我也想开拖拉机。”聂成林高兴地拍起了手。

“我妹妹是谁呀,谁能比?今天我替妹妹高兴,快点吃饭吧,饿死了。”说着聂成森拿起一个地瓜面的窝头放进嘴里。

“妹妹今天真给咱村的女人长脸了,让全村人都刮目相看,不过也有人觉得你这样做有点不像女孩子做的事,会说你闲话的。”袁向荣盛了一碗糊涂递给聂成枝。

“嫂子听到什么闲话了?我又不偷不抢,光明正大的,男人能做的事女人就不能做?管它呢,反正我喜欢开拖拉机。”

袁向荣听聂成枝这样说,不好意思把三婶子说的话重复一遍,端起碗不再说话了。聂成森和聂成林只顾吃饭,也没在意她俩的谈话。

晚饭后,聂成林凑在油灯下鼓捣自己的小东西,上午他从牤牛岭捡来一条荆条树根,看样子很像一条盘旋的龙,他要用小刀加工一遍,让它更像一些。袁向荣说外屋太冷,早早回自己房间了。聂成森也说有些累,跟着妻子回了房间。聂成枝本想再炫耀一下,一看没人理会自己,有些失落,也不再说话,开始埋头拾掇饭桌上的碗筷。

袁向荣之所以早早回屋,就是想和聂成森说说聂成枝的事,聂成森也心领神会。两个人刚躺下,袁向荣就凑在丈夫耳边说:“妹妹今天很威风,开着拖拉机在大街上到处跑,可我总觉得这不该是女孩子干的事。”

“成枝从小就有点男孩子性格,这也难怪她,爹娘走得早,再加上这几年我不在家,都是她照顾成林,照顾这个家,养成了这种敢说敢做的性格,不过,我觉得女孩子开拖拉机也没有什么不好吧。”

“她是咱妹妹,当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在别人眼中,成枝缺少女人味,以后会不好找婆家的。”

“扑哧”一声,聂成森笑了,“找不到婆家好呀,我还真舍不得把妹妹嫁出去呢,将来咱养她。”

袁向荣用右手食指轻轻戳了一下聂成森的眉头,“别嬉皮笑脸的,一点正行都没有,你难道忘了和妹妹一起开拖拉机的是刘土地呀,你说如果万一……”

“你不说,我还真把这事忘了,如果成枝真的和刘土地好上了,我还真不乐意呢。”

“就是呀,我也担心这个事。刘土地长得瘦瘦巴巴,个子又矮,他家里还有一个六十多岁的老爹,整日瘫在床上,如果把妹妹嫁给他,那还不委屈死了?”

“你的担心是对的,趁着现在他俩还没好上,你作为嫂子,可以给成枝扎个耳朵眼,让她心里有数。”

两个人小声讨论着聂成枝的事,直到半夜才睡去。

第二天早上,袁向荣早早起来做好饭。聂成森和聂成林吃完饭就急冲冲忙自己的事了,家里只剩下了袁向荣和聂成枝。

“妹妹今年都二十三岁了,是不是该找个对象嫁出去了?”袁向荣试探着问。

聂成枝正端着碗喝汤呢,听嫂子这样一问,愣了一下,脸马上红起来,“嫂子怎么问起这事了?看着我在家碍事了?这么着急把我赶出去?”聂成枝开着玩笑说。

“妹妹到该成家的年龄了,当嫂子能不操心吗?妹妹长得漂亮,心地善良,又勤劳能干,要找就要找一个好人家,不能随便找一个委屈自己,要不,嫂子托人给你介绍一个?”

“嫂子,你说啥呢,我还不想着急嫁出去,还想和你们再多呆几年呢。”

“嫂子给你说正事呢,就说和你一起开拖拉机的刘土地吧,长的个子那么矮,和咱家的成林差不多高,家里还有一个瘫在床上的老爹,全村的年轻人条件都比他好,你说如果真有傻女孩愿意嫁给他,那还不受苦受累一辈子,就像跳进了火坑一样,半辈子翻不了身。”

“好了,嫂子,你别说了,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有话咱们以后再说,我吃完了,我该走了。”说着放下碗筷向外跑了。

望着聂成枝的背影,袁向荣愣了几秒钟,也不知道聂成枝听懂了她的话还是没听懂。

跑出家门后,聂成枝心中突然有了一丝丝紧张,不知道嫂子怎么突然提起了刘土地,从嫂子的话语中,聂成枝明显感觉到,她是不赞同自己和刘土地交往的,嫂子的态度差不多也是哥哥的态度。本来聂成枝和刘土地之间没什么交往,两人虽然很早就认识,平时也只是在生产队劳动时碰面,基本上不怎么说话。聂成枝家住在村东头,刘土地家住在村西头,如果不在一块开拖拉机,说不定一年两人也说不上几句话。自从在一起开拖拉机后,两个人说的话才渐渐多了。今天嫂子这么一提,反而让聂成枝想起了一些有关刘土地的情况。

聂成枝和刘土地是同一年出生的,他们俩一起上扫盲班时填过一张表,两个人的名字正好挨着,巧的是刘土地只比聂成枝大一天,出于好奇,两个人都记住了彼此的生日。村里人都知道,刘土地出生在一个苦命的家庭中,他其实是家里的老六,上面有五个哥哥,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五个哥哥都没能活下来,等到刘土地出生的时候,爹娘都已经四十多岁了,中年得子,老两口对这个孩子格外疼爱,就怕一不小心再发生意外。一九五九年发生自然灾害的时候,村里饿死了好多人。刘土地的娘担心刘土地会饿死,就铤而走险,半夜里一个人去偷生产队的谷子,掐下谷穗,搓成米给刘土地熬汤喝,结果被大队工作组逮个正着。大队民兵连长孙大富用步枪押着刘土地的娘游街,脖子上挂着一个又大又重的木牌子,上面用红漆写着“破坏社会主义建设的坏分子”,一连游行了三天。第四天,大队还要准备在村东头的老榆树下召开大型批斗会,让全大队的人都参与批斗。刘土地的娘胆子很小,心里害怕极了,也不愿意再去丢脸,就在开批斗会的前一夜,趁家人不注意,跳进了村西头的一口大井中。等人们把她捞上来的时候,人已经淹死了。大队长看闹出了人命,觉得这事做的有点过分,就从大队的粮仓里拿出二十斤小麦给了刘土地的爹作为补偿,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也许是因为害怕,也许是因为伤心过度,没过多久,刘土地的爹就病倒了,后来瘫痪在床,不能下地走动。幸亏刘土地是一个孝子,平日把爹照顾得很好,周围的邻居都没少夸他。

其实,让聂成枝难忘的不是这些,而是她和刘土地交往的两件事,这两件事给聂成枝留的印象很深刻,她从没向别人说起过,别人也就无从知道。第一件事发生在聂成枝娘去世的那一年,在娘病重的那段时间里,聂成枝每天都要抱着弟弟四处找奶水吃。有一次路过刘土地家门口的时候,一只大野狗突然窜出来追着聂成枝就咬,吓得聂成枝哇哇大哭,把脚上的鞋子都跑掉了一只,幸亏刘土地拿着他当时玩耍的木棍把野狗给赶跑了。聂成枝只是在恐惧中看了刘土地一眼,抱着弟弟走开了,那一年他们都是八岁。第二件事是发生在四年前,全村人都在闹饥荒的时候,聂成枝跟随着村里一些人,到田野里去捡拾扔掉、烂掉的粮食,由于捡拾的人太多,一下午的时间她只捡到了一小捧。天气非常寒冷,别人都早早回家了,只剩下她一个人还在地里捡,到了天黑的实在看不清的时候才准备回家,路上正好遇到刘土地提着一只野兔回家。聂成枝看到刘土地手里提着的大野兔,随口问了一句,你套的兔子卖不卖,也就是随口打个招呼,虽然她很想弄一只野兔给弟弟吃,弟弟长得又瘦又小,正需要增加一些营养,但她心里明白,即使刘土地说卖给她,她手里也没有钱买。不知道刘土地当时怎么想的,只对着聂成枝说了一句话:“这是我今天下午套的一只野兔,又没花钱,你需要拿去就是了。”说着就把兔子塞进聂成枝提着的布兜里。聂成枝正要推辞,刘土地就像一阵风似的跑开了。

本来这两件事藏在聂成枝的心里,只是对刘土地充满了单纯的感激,等他需要帮忙的时候再回报他,根本没往别的地方想。谁知道今天嫂子这样一说,聂成枝的心里反而有一些异样的感觉,脸不争气地红了。

赶到大队院的时候,太阳已经升高了,刘土地早一步先到了,正在用抹布擦拭两台拖拉机。大队长昨天给他俩就分配好了任务,让他们俩今天开着拖拉机把大队里的二十亩实验田翻开,如果不赶紧翻开,等田地上了冻,再翻只能等来年春天了。刘土地看到聂成枝来了,赶紧替她发动了拖拉机。再看到刘土地,聂成枝不由得有点拘谨,客气地说了声“不用”。刘土地反而有些不适应,用怪怪的表情看着聂成枝,在以前她可是从没对他说过这两个字。

两人一前一后开着拖拉机驶进了村北边的实验田。这是一片肥沃的土地,南北都有水渠,东面临鲁公河,西面是宽阔的生产路,种地条件十分便利,大队专门划出这一片地做实验田。前不久,技术人员刚试种完一批高粱新品种,高粱长势很好,喜获丰收。整块田地都是刚刚砍过高粱的高粱茬,一垄一行整整齐齐,枯黄的高粱叶随意铺在地上,透亮的露珠滚在上面,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发出一点点灰黄的光。聂成枝很喜欢这种感觉。

刘土地昨晚偷偷跑到村南的吕家林中,套住了一只大野兔,他准备今天送给聂成枝,不好意思开口,又担心聂成枝不愿意接受,一路上他一直盘算怎样才能让聂成枝心甘情愿地接受这只兔子。

“树枝(刘土地一直喜欢这样开玩笑称呼聂成枝),今天咱俩的任务很明确,就是耕完这片地,我想和你打个赌,你有没有兴趣?”刘土地把拖拉机停在田里就问。

聂成枝没想到刘土地会和自己打赌,好胜心立刻使她的精气神上来了,“你想赌什么?赌注是什么?”

“平时都是你开着拖拉机走在我前面,风光都让你占了,就连教我们开车的老师也说我的驾驶技术不如你。我觉得咱俩技术差不多,心里不服气,要不今天咱俩比试一下,分个高低,如果你赢了,我也能心服口服。在这块田地里找出一条中间线,把这块地平均分成两半,咱俩一人耕一半,谁最先耕到中间线,谁就赢,怎么样?”

“那你输了怎么办?”

“如果我输了,给你一只野兔怎么样?昨晚我在吕家林里套了一只野兔,在家里好好放着呢。”

“如果我输了怎么做?”

“如果你输了,以后再开拖拉机出门时,我要走在前面,还有一条,以后我当组长,你听我指挥,公平吗?”

一听刘土地要当自己的组长,聂成枝不服输的那股劲憋不住了,“赌就赌,只是你输了不能赖账呀。”

刘土地得意地笑了,“愿赌服输,绝不赖账,不过我坚信我输不了。”他担心聂成枝反悔,故意又激将了一句。

两人按照刚才协定的规矩行动起来,找到最中间的一行高粱茬当做中间线,刘土地从路边的杨树上折下一根拇指粗的树枝插在地头作为标记,通过锤头剪刀布来决定谁先挑边。结果刘土地赢了,他选择了实验田的东半部分,由东向西耕,剩下的西半部分留给了聂成枝,让聂成枝由西向东耕。聂成枝心里有些纳闷,这个刘土地卖的什么药,东半部分地势不太平坦,而且有一小段土层很薄,下面都是黄土石,明显不好耕,刚才她还担心刘土地会选西边呢,他怎么选了东半部分?管它呢,反正是他先选的。

由于只有两个人,没有裁判,两人约定准备好了后,就由刘土地连按两声喇叭,听到喇叭声后一起开始。两声喇叭响后,只见两台拖拉机都冒起黑烟,“嘟嘟嘟”地开始工作了。

冬日的白天有些短,中午短暂休息了会,下午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聂成枝已经耕到中线,整个西半部分全耕完了,而刘土地的拖拉机离中线还有将近十米呢。聂成枝又帮着刘土地把剩下的田地耕完,这时天色渐渐黑下来。

“给,你赢了。”刘土地从拖拉机驾驶座垫下面的布兜里提出了一只大野兔,递到聂成枝手里。看着眼前这只大野兔,聂成枝忽然间明白了什么,脸腾地红了起来,幸亏天色暗下来,有夜幕的遮挡,要不然就让刘土地看到了。

聂成林看到姐姐提回来一只大野兔,非常高兴,从姐姐手里抢过野兔就挂在院子里的槐树上,拿了一把小刀,很麻利地剥了皮,开了膛,洗干净交给嫂子,央求嫂子炖野兔。聂成森和袁向荣不用看就知道,这只野兔肯定是刘土地送给聂成枝的,故意追问是怎么回事。聂成枝把打赌的事说了一遍,聂成森和袁向荣也就不再说什么了,只是告诉聂成枝,以后不要再要刘土地送的东西,要和他保持点距离。

晚饭后,袁向荣悄悄问聂成森:“你说妹妹和刘土地不会真的好上了吧?”

“说不准,反正感觉有点苗头了。”

“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成枝嫁给他,嫁到他家,就等于进了火坑,会受苦一辈子。对了,要不咱托人给她介绍一个对象吧,这样不就把他俩断开了?只要成枝订了亲,刘土地也就死心了。”

“对,这个办法不错,你就看着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