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段恒 ‖ 南阳印记——段家行的北港
流淌千年历史与无尽繁华的京杭运河悠悠穿过南阳,将南阳古镇一分为二,仿佛大自然特意为南阳系上的一条玉带,段家行就像一颗璀璨的明珠,镶嵌在古镇北端的沃土之上,静静地依偎在古运河西岸。村子东北一隅,靠近那悠悠流水的地方,曾经有一座土丘是老辈人口中的“北港”。它历经无数风雨侵蚀,矮下去不少,倒像蹲在岸边的老伙计,守着河,也守着村。
一条蜿蜒小路如同一条纽带将北港与段家行相连,两排高高的杨树挺立在路两旁。春四月,杨树冒芽,鼓鼓囊囊的像毛毛虫,风一吹簌簌往下掉。那时候我们拿运河水焯了芽尖,和在玉米面里蒸窝窝头,黄土味混着河腥气,成为童年里难忘的味道。
北港卡在运河口上,地势相当重要。元朝修了南阳闸,明宣德年间设了河桥署,到乾隆三年又盖了闸官厅。从前商船往来,南来的米、北去的布都在这里过往,码头上终日人来人往,说话声、纤绳响、船工号子搅成一团。我们小时候在河边洗澡,常摸到绿锈斑斑的铜钱,常来村里收铜钱的赵货郎见了说:“这是当年漕丁落下的酒钱。”
抗日战争时期,北港成了拉锯战的紧要处。日军扫荡南阳岛,烧了南店子在内的十二个村子,皇粮殿、关帝庙这些老建筑都毁了个干净。可南阳人不屈,共产党带着大伙儿钻芦苇荡、打游击战,北港这要冲便成了肉搏场。听老人讲,八路军在这儿跟鬼子拼刺刀,血浸透了土丘上的草。
新中国成立后,北港又成了村民生产自救的地方。五六十年代经济困难时期,村里在北港筑堤坝养鱼种藕。傍晚收工,大伙儿蹲在北港啃窝头,看夕阳把河水染成金红色,谁家捞着条大鲤子,能乐呵好几天。
北港还是个求神的地方。老辈人说这土丘高,能通天。腊月二十六到正月初六,老街坊们都去烧香,求个风调雨顺。赶上旱涝,更得给龙王爷摆供,香灰飘得老高,倒像把心事都捎上了天。
最热闹是正月初七送火神。小孩子们扎火把,干芦苇捆上麻绳,竹竿挑着,鞭炮是过年偷藏的“私货”。天擦黑,北港就亮堂起来,火把一根接一根点着,孩子们排成串,喊着“火神上正南,烧了南头的秫秸船;火神上正北,烧了北头的坷垃堆”——火龙似的队伍晃着,芦苇噼啪响,鞭炮炸得欢,连运河水都跟着颤。有回二愣子的火把炸了,火星子窜到他爹裤腿,烧出个洞,他爹追着打,他还攥着半截冒烟的火把笑呢。
夏天晌午,河湾里全是光屁股娃。水性好的一猛子扎到对岸,摸得着码头的老石头;水一般的就在浅滩翻石头逮螃蟹,偶尔捡着枚绿锈铜钱,攥在手心当宝贝。1983年大旱,湖底露出石棺,老人们说是元朝闸官的坟,雨季前又用黄土埋上了——运河边的故事,终究要跟着运河走的。
如今北港的土丘早被推平,修了拱桥连接高速路。可每年正月,总有上年纪的村民摸黑去老地方,在当年机枪连的阵地烧两刀黄纸。风掠过杨树梢,恍惚又听见漕工的号子、火把节的喧闹、机枪的哒哒响。这堆黄土啊,把六百年的风雨都揉进褶皱里,成了南阳岛脊梁上一本活的地方志。
现在走过北港故地,挖块老土能捡着碎瓷片,河边偶尔冲出枚古钱,锈得认不出字,倒比新东西亲。南阳湖的晚霞里,运河水还在慢慢淌,北港的影子,早刻在每个南阳人心头,成了抹不去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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