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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邱健 ‖ 舟过千年河床时

来源:本站    作者:邱健    时间:2025-12-17      分享到:


在孔孟之乡的土地上谈论教育,就如同在一座巍峨的古庙重重阴影之下想点燃一支新的蜡烛。这座古庙是两千五百年文脉与规训的缩影,“学而优则仕”的惯性思维、无数士子挑灯夜读皓首穷经的记忆都像历史尘埃一样沉淀下来,在济宁这块土地上显得格外厚重。济宁本身就是一个太大太大的文化符号,所以任何新事物要在这里产生就必须要先称量自己能在历史的天平上重多少斤,空气中似乎飘着《论语》的墨香,每寸土地下面也许埋藏着某个朝代的碎瓦片时刻提醒着后来人这里不是寻常地方。

于是当一所名为新英才的职业高中在太白湖新区的版图上突然冒出来的时候,它所面对的,不只是需要被推平的土地,更是一块需要重新说服的文化土壤。职业教育?在“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古老回响里,这四个字的声音,长久以来都是低微的,甚至是带着一种歉意的,它关乎“术”,而非“道”,关乎“器”,而非“理”,关乎安身立命的“饭碗”,而非安顿灵魂的“庙堂”。这是一种根深蒂固的价值分野,像一道无形的墙,把劳心者和劳力者、梓匠和书生,清清楚楚地分隔开来。

时代是最大的变量,像一股不可阻挡的潮流,冲击着千年河床。城市规划蓝图里出现“接石路以东、清风路以北”这类新的坐标点时,一个疑问就冒出来,在这片浸润儒风雅韵的土地上,我们这个年代到底要找什么样的“英才”?是继续只要那些引经据典、传扬道统的学问人,还是也得包含那些操控代码、照料生命、让现代社会这台精密机器正常运转的实干家?“新英才”这个名字本身就带着宣告的意思,是对一个古老命题提出现代询问,它不响亮,甚至很朴实,但是它像一块石头落进安静的湖水中,一定会溅起很多涟漪。


建筑是无声的语言,但它胜过任何雄辩。人们看到占地近百亩的校区,投资上亿的实训楼,教学楼,文体中心,看到规划中数千名学生的规模,物理上的震撼暂时掩盖了文化上的疑虑。现代建筑几何线条,理性,冷静,精确,与这片土地温润内敛的古典气质形成奇妙的对位,并不冲突,而是像一场跨越时空的对话。古老的智慧说格物致知,而眼前的这一切,从计算机网络技术虚拟空间到老年人服务与管理温情守护,难道不是一种新的“格物”吗?

知,不再只是书本上的义理,它指向产业链的深处,指向社会最真切的痛点,也指向科技前沿闪烁的星光。当一个少年不再只是诵读“老吾老以及人之老”,而是亲手为一位失能老人调整护理床的角度,用专业知识抚慰他的病痛时,那种由“知”到“行”的转化便有了动人心魄的力量。这股力量很具体,可以触摸得到,它让古老的德行在现代社会找到一个落脚点,而另一双手敲打着键盘编织着驱动世界运转的数据流的时候,与古代工匠刨光一块木头、打磨一件玉器所付出的专注、精确与创造之美本质上是一样的。

新英才职教集团的诞生,与其说是填补了太白湖新区职业教育的空白,不如说它试图给“教育”这个词做一次扩写,它想说明去星辰大海的路不只有一条独木桥。那些在全国技能大赛上拿奖的牌子,还有六成以上的春季高考升本率这样的数字更像是在喊出一种宣言,那就是职业教育并不是教育的末路,它是另一条同样可以通向卓越的“通途”。而“职普融通、学籍互转”的政策,则像是在那堵墙上面挖出了一个门洞,暗示着一种更理想的教育状态,就是手和脑不再分家,理论和实践不再割裂,一个人既可以仰望星空也可以脚踏实地。


历史总是在某个不经意的地方埋下了伏笔,济宁不只是孔孟之乡,它还是京杭大运河奔腾向前的节点城市。这条黄金水道上承载的不仅仅是漕粮、货物,还有南来北往的文化、思想和技术,它用最现实的方式把帝国神经尾端与心脏连接在一起。这种精神是流动的,是包容的,是经世致用的,它不在乎你是谁,只在乎你能不能远行,能不能沟通交流。

从这个意义上来讲,新英才所承续的也许不止孔孟“文脉”,更是运河“水脉”。它所培养出来的人才就像运河上一艘艘舟船,将教育链、人才链和产业链三者有机地融合在一起,成为推动地方经济社会发展的一种新的生产力。这是一幅宏大的蓝图,但具体到每一个鲜活的生命体上,就是那个在模拟仓里一次次练习网络攻防的少年,他的眼里有着对数字世界的好奇,是那个在实训室中学习现代护理技术,提前感受生命重量的女孩,她们的青春没有吟风弄月的洒脱与自在,但是却有一份与时代同频共振的坚实滚烫。

人们常说“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一个教育集团的十年,从无到有,从一个校区到“一体三校”的规模,其生长的速度本身就在反映时代的渴求,这背后,是人民的选择,是政策的驱动,更是社会观念潜移默化的变迁。当一个社会不再只把学术成就当作衡量人才的唯一标尺,当“大国工匠”和“两院院士”一样都能得到全社会的尊重时,教育的春天才算真正到来。


我们不能轻易地说这就是一个新时代了,思想上的冰山融化的速度没有房子倒塌的快,对于那些将孩子送来的人、走这条路的人,他们心里就没有一点不甘心或者犹豫吗?当被人问到“你在哪个学校上学”,是不是也能像说“我在济宁一中上学”一样毫不犹豫地带着骄傲呢?

这才是真正“新英才”的困境,既要外化于技,也要内化于心。学校给予他们的不仅是过硬的技术本领,更是一种厚重的文化底气以及职业体面。让他们知道一个好的程序员,思维的深度并不亚于解构哲学的学者,一个顶尖的护士,人性的光辉可以照亮任何圣地。让他们明白“英才”的英才,不是学什么,而是成什么,是不是把学到的东西用以精进自己、利他、让社会向前一毫进步。

所以,这所处于圣人故里的职业高中,它肩负的使命,大概比任何一所同类学校都要沉重,也要壮丽。它一定要回答那个终极问题:在儒家文化深厚的土壤上,怎样嫁接现代职业精神的枝干?怎样让“仁者爱人”的古训,在一个个具体的服务岗位上得以体现?怎样让“工匠精神”的内核,与“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价值序列,达成新的和谐?

蝉声躁切,夏日正长。太白湖的水波映出新校区崭新的轮廓,远处是孔林里沉睡千年的碑碣,近处是现代化工厂即将发出的轰鸣,在这种新旧交织的地方,一群被称为“新英才”的年轻人就要启程了。他们或许不会成为传统意义上的“士”,但一定会成为这个时代的“梓匠”,用自己的一双手去塑造一个更精密,也更温情、更美好的世界。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而这个故事就是对“教育”最好的诠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