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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文竹 ‖ 清明

来源:本站    作者:文竹    时间:2025-11-24      分享到:


迎春花开两三朵的时候,清明就显形了——我们不能不在四月初回家,似乎不是因为活着的人。林间长椅,晒太阳的老人如枯干的树木,静默于季节之外。风过时,油亮的新叶在他们头顶沙沙响。

老头端着棋盘,撵着太阳。从自家院子跟到对门的院子,再追到人家檐下。阳光爬上屋檐,老头的影子也跟着爬了上去。白鹭在身边踱步,树枝一样细长的腿。

老伴死去的那一刻,老头缩了一圈。八年前,游人仰着头问:您老高寿?老头站在山顶,阳光在光光的头顶跳跃:七十有五!准备再活他五十年!多久没听见老头说话了?那明朗豪迈的声音从山顶一路逶迤,在不眠的夜晚落在女儿的心上。同样不眠的月亮发出轻轻的叹息。

三月的花落尽,四月新绿涌动。在三月没有动静的树——也许,死了吧?不期然竟然嘣出了两三个芽。小小的芽,如新生婴儿试图睁开的眼,嘬动的嘴。

老头越来越沉默,影子一样。老头紧抿的嘴向前凸起,越来越象猿猴。女儿在某一刻突然感觉,自己的嘴越来越像父亲。偶尔冒出的一句话,惊讶地发现,那是母亲的话语。就连说话的神气,也像极了母亲。

午饭后,阳光透过葡萄架,几片嫩叶的影子在地上轻轻颤动。一个筛子大的蛛网,被靠着葡萄树的扫帚给戳烂了。蜘蛛趴在网上,似在寻思:到底是重结呢还是修补?不论那个选项,对于这只蜘蛛来说,似乎都有点力不从心。老头坐在檐下,低头看着手机,像一个铁疙瘩。老头比上次回家好像又瘦小了些,皱了些。老头的目光回避着女儿,女儿不象他的女儿了,那个任性蛮横,常让他牙痒痒的女儿,而今也有了白发。

这白发,这老态,在老头面前,女儿也感到羞耻。

收拾完屋子,女儿站在屋子中间——屋里阴暗,锅灶桌椅蔫眉耷眼,睡意迷蒙的样子。一缕冰冷的气味飘进鼻孔——有点熟悉。家?家的味道!家。我的家。这是我的家?原来这是我的家啊。

我的家吗?母亲去世八年了。八年,回家的次数加起来也不过半个月——有意无意地疏远了。每当有人问:家在哪?户县。脱口而出。现在,如果再有人问,我该怎么回答?

母亲在案板前擀面,震得菜刀当啷啷响,围裙的带子结随着身子运动,在后腰上像只黑蝴蝶扑闪翅膀。门帘撩起,母亲站在卧室门口,向她眨眼睛。她迎着母亲走过去。阳光白花花堆满炕,被褥一角揭起,枕头上一个浅浅的枕窝,似乎母亲刚刚起身。她的腿搭在炕沿,像小时候那样爬上炕,将头放在枕窝里。嗅了嗅——妈妈的气味——记不起了。屋里很静,没有虫鸣,没有鸟音,阳光凝而不动,只有灰尘,不停的旋转升腾。

墓地又多了好些新坟,一个是女儿儿时的伙伴。每次回来,都会多几个。碰见儿时的玩伴。惊讶之余,便逃避似地匆匆道别了。回头时,对方恰好也回过头来。

墓地边的海棠园,花开正盛,游人一群群一堆堆,八年来,难得的好天气,女人们裙摆飘荡,跟花争妍抢媚。大片荠菜在树行间开着花,也在坟头开着花。有鸟飞过,嘴里叫着: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归去哪里呢?

鸟飞远了。大概没听见问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