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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长沙司马 ‖ 一个人的被窝与二个人的被窝

来源:本站    作者:长沙司马    时间:2025-11-19      分享到:


夜真是深了,窗外的世界静下去,静下去,静得只剩下远方偶尔一声模糊的汽笛,拉着长长的尾音,滑入这无边的墨色里。这时节,人便不由得不想到那最切身、也最哲学的物事——被窝。

人生的诸般光景,剥去绫罗绸缎,剔掉珍馐美馔,到最后,似乎只剩下这一种区别:夜里安眠,是一个人的被窝,还是两个人的被窝。

一个人的被窝,是属于自己的王国。冷暖和煦,全凭自己心意;翻身起卧,绝无半点滞碍。身子可以舒展成一个“大”字,占尽了床的江山;也可以蜷缩如一只虾米,在温暖里自成一个宇宙。

这被窝里,盛放的是完完整整的自由,清清爽爽的孤独。静夜里,听得见自己的呼吸与心跳,那声音平稳而绵长,像独奏的小夜曲。然而这自由与安稳,有时却也像一杯太淡的茶,喝到后来,不免品出些微的寂寥。尤其是冬夜,脚底总也暖不热的那一小块地方,仿佛在时时提醒你,这天地虽大,温度却只由你一人产生,一人消受。

两个人的被窝,情形便复杂得多了!这小小的方寸之地,俨然成了一个微缩的江湖。初时,总是春意融融的。两个人紧紧拥着,像两柄严丝合缝的匙,呼吸交织,体温互渡,将外间的寒气都远远地摒开了。那暖意是流动的,丰沛的,仿佛取之不竭。

然而,正如文中所言,“不可能永远相拥”。睡熟了,便各自松开,翻身寻那最自在的姿势去。于是,这被窝里便有了动静,有了疆界。

有时是背对着背,中间便不自觉地空出一道缝隙来。夜半的冷风,狡猾地从那缝隙里钻入,在两人的脊梁上画一条微凉的线。这时的被窝,仿佛成了一个联盟松散的国家,虽共御外辱,内里却各有心事。你嫌他鼾声扰了清梦,他怪你抢了被褥;你在朦胧中觉得四面透风,睡眠便也成了浮在浅滩上的小船,晃晃悠悠,总也沉不下去。然而,奇妙的是,有时半夜冻醒了,迷迷糊糊间,又不自觉地朝那热源处靠拢,寻着了,便又合成一个整体,一夜便在这分分合合里过去了,一辈子就在这分分合合中老了。

这世间的羡慕,大约也尽在这被窝的内外了!

一个人睡久了,看着窗外成双的星子,便觉得自己的被窝太空、太静,那自由的滋味里,掺了太多的冷清。于是便羡慕起那两个人的热闹与温存,以为那被窝里藏着的,是足以抵御整个世界的暖。而那两个人挤在一处的,在经历了抢被、蹬踹与鼾声的洗礼后,夜半醒来,望着身旁熟睡(或装睡)的另一半,恍惚间,或许又会羡慕起那一个人的清静与宽敞来,觉得那才是无牵无挂、至高无上的享受。

这光景,想来确是有些滑稽的,像极了钱钟书先生笔下那座“围城”。城外的想冲进去,城里的却又想逃出来。我们仿佛总在眺望对岸的灯火,觉得那一边的,总是更明亮、更温暖些。一个人的被窝与两个人的被窝,其间甘苦,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那一个人的,拥有的是完整的自我,代价是孤独;那两个人的,拥有的是喧闹的陪伴,代价是束缚。这其中的得失,哪里是外人看得清、道得明的呢?

信不信由你。

夜更深了,我拢了拢自己的被角,无论是独享一方天地,还是与人共分这秋夜之寒,都不过是人间烟火里,最寻常的一味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