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雪荷 ‖ 秋色尽燃
今天,好友发来的远山秋色照片和视频,再次唤醒了心底那份熟悉的悸动。那是我们最爱的家乡秋色,是刻在灵魂里的记忆。
自从第一年和兵峰哥带着朋友们第一次去凤凰山盘山路去踏秋,就深深地喜欢上了那里。
那些好像燃烧火苗的杨树,一簇簇一排排在山壑间跳跃着火焰,房前屋后的环绕,升腾着人间的气息与天共脉,让我的心中也燃起与火一样的爱恋。这爱恋包括关乎人,关乎山水,关乎天地,还有万千生灵的千丝万缕割舍不断的纠缠。
这一世,能有如此磅礴的秋色共振,那是怎样的欣喜!更别说我们这些爱自然山水,爱生命,爱生活,怀揣着慈悲和怜悯的灵魂。每每看到孤寂的山林里那生命之火的绝唱,都禁不住想流泪。
不知为何,这方山水,这方土地,这里的人群总是让人欣喜,让人感动,让人怜悯。渺小而又平凡,却在平凡里闪耀着朴素的生命之光,生命的韧劲,倔强,朴实,踏实,就如脚下这片土地它是——热的,宽厚的,也是滋养的。
有一年我们在凤凰山中露营,在一个乱石垒就的平台上,有一圆的水池。在东部山区,这样的蓄水池有很多,大部分为六七十年代“学大寨”时候的产物。那个时候的人缺衣少穿,却强大的信念支撑着,为了宏大的主题,为了祖国的明天,甘愿奉献血肉之躯。他们吃着粗粮,一锨一镐硬是靠人力顺势而建,是周围山地庄稼的“救命水”,在山区很多的水库,水槽至今还发挥着作用。
我的母亲也曾亲历那段“学大寨”的岁月。那时她不过十七八岁,本该是求学成长的年纪,却因姥爷年迈,家中兄弟皆在上学——在那个重男轻女观念尚存的山东,她只得辍学,顶替姥爷出工,修河堤、建水库。没有机械,全凭肩挑手扛,将一筐筐河土运上高高的堤岸。
十七八岁的姑娘,干着和壮劳力一样的重活。全凭“与天斗、与地斗”、“艰苦奋斗、自力更生”的一口气撑着,不知苦,不知累,只要人不死,就往死里干。那个年代的人,就是这般倔强而单纯。如今,母亲的腿上布满了蚯蚓似的青筋,那是过度劳累留下的病根,如今的腰腿乃至全身骨骼,再无一处完好。
平台两边是一层一层的梯田,梯田里种的花椒,金银花,栗子树这些山地作物。山里的地多沙石,只有被老农一沙一石收拾出来的土地才能种庄稼,也只有这些耐旱泼辣的庄稼能活。
有一老汉正在沿下的梯田里摘花椒,花椒树上红艳艳的一椒簇,香气浓郁,老汉黝黑的脸庞沟壑纵横,肩膀上搭一块灰朴朴的毛巾,脚下一个半高的白色编织袋,有一绿色塑料水壶,看见我们就打招呼,问我们要不要水?是不是来玩的?这老汉看见我们走到这个平台来,又很熟络的问询,这种朴实和热诚属于山野,属于自然。
当我们告诉老汉要这里露营时,老汉两手摆着说:“那不管,那不管,这地上不能睡,这里晚上有蝎子。要不你们上我家住去,家里有空房子,你们不嫌我们脏就行。” 以前我总觉得文明属于城市,很多时候偏远的农村文明更加朴实,看见外来的人真的好像自家来了客一样,总会让到家里喝水,还有直接回屋提暖瓶出来的。
老汉告诉我们,他家就在这个山谷里那一片瓦房的地方,是杨家庄人,山上山下有十来亩地,今天早上就来摘花椒了,带着水和饭上来的,中午不回家。他说,花椒到了该摘的时候,但因有刺,采摘费时费力,就他一人,半个月也未必摘得完。孩子们都去城里谋生了,不在身边。
问起价格,才知这种鲜花椒一斤才卖五块钱,一天也摘不了几斤。城里的干花椒卖到四五十元一斤,这其间差了多少倍?他说即便晒干了,收购价也在十五到二十五元间浮动,关键还摘不出量,不值人工钱。只有他们这些上了年纪、在土地上操劳了一辈子的人,才会“摘一点是一点,挣一点是一点”。平日吃喝花销不大,最怕的是吃药。治疗高血压、糖尿病、心脏病的慢性病药,得像领退休金一样月月不断。“老农民没有退休,养老还得靠孩子。子女在外头混日子也不容易,不给他们添麻烦就行了。”
老汉的脸上沁着汗渍,粗粝的大手在枝头翻动,花椒的麻香在空气中弥漫,与泥土的气息混合成山里特有的味道。花椒树那么多刺,连个手套都没戴,我们想给他找个手套,他忙摆手,说戴上手套不得劲儿,庄稼人皮糙肉厚的习惯了。
老汉的花椒树结的不错,枝头都有些压弯了,也不知多少年的老树了,枝干苍劲,满是岁月的痕迹。忽觉老汉也成了老树,一年又一年在这山里,在这土地上,老实木讷的每年开着花结着果,奉献着自己的岁月,自己骨血,花椒树还好尚有他伺弄,而他,又有谁在身边?
山野粗粝,静寂,唯有这些生命之火在山野村庄里闪动,这也许是看到秋色将燃,生命将近,属于每个生命的季节总会悄然落幕,虽然每个生命与天地,与宏大都是渺小之极,但属于生命的火虽微弱,却也炽热燃尽。
夕阳西下,老汉的身影在花椒树间渐渐模糊,化作这秋色中最深沉的一笔。我终于明白,为何这山野秋色总让我眼眶发热?这片土地承载了太多的故事,故事里的人还在用最朴素的方式书写着生命的篇章。
我在这土地上长大,我的根须与这片山野血脉相连。每一次归来,都不只是看景,更是赴一场与生命本源的约会。于是明白,那让我流泪的,从不是秋色本身,而是这秋色里每一个倔强燃烧的生命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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