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梁鲁宁 ‖ 初秋
天微亮,出门去赶早市时,突然发觉空气里漂浮着若有若无的清冷分子。树冠的枝叶开始微微摇曳起来,轻巧地摇动着残余的夏意——凉风真的钻透长裙拂面而来,轻抚在我的皮肤上的瞬间,竟有些微的寒凉之意。我这才醒过味来,原来秋天在不知不觉间,早已无声潜入这个世界中了。
光阴向来沉默不语而脚步匆匆,只是人到中年,才愈发听清这脚步的回响。一年前,乃至数年前的许多秋天,也似如今这般薄暮轻袭, 然而那时的我,却常视作寻常。如今,到了中年时光的边缘,初秋的风吹到脸上,却莫名让我心头一紧:仿佛某种珍贵的东西被无声取走了些许,又犹如眼前突然映现出一个隐约而庞大的数字——在余生账簿上,清晰地写着秋天到来的余额。
这个“见老”之秋,已然不再是少年眼中烂漫金秋那种澄澈透明的亮黄色了,它更像被轻蒙上一层细密的蛛网与霜迹,缠绕在心头。人至此刻,仿佛立于河岸之滩,水流在脚下既深且缓地淌过;分明早已过了恣肆奔腾的上游,又尚未驶入平缓开阔的下游之地。我轻轻摩挲手臂上些许松弛下来的肌肤,偶然注目镜中爬过眼角的浅细纹路,宛如树木记录年轮,岁月的丝缕刻痕也在这里悄悄地勾勒着生命,而心里却总有一片尚未垦毕的土地,既在回望未曾抵达的远方,也渴望再播种点什么。然而又突然顿悟,人到中年一定要开始做减法,减去身上多余的肉肉,减去能力不匹配的消费,减去不必要的人际关系,人生下半场,最要紧的不是取悦他人,而是富养自己!
再不消为无关紧要的事物劳神费心,再也无需为着向无关紧要的人证明而耗尽心力。只需在某个清早,安坐阳台泡杯好茶细细品饮:茶是暖的,风是凉的, 云是会飘走的——不必急于奔向什么地方,亦不必刻意向谁解释自己的停驻,独享这一杯澄清的好时光本身便已是丰盛的拥有。
是的,我们常常被那些喧哗的“值得”所淹没, 如今只想缓缓脱下铠甲,如同此刻初秋的天空,虽然不再似夏日那样鲜亮耀眼, 却自有澄明通透的蓝色在悄然铺展。它没有夏日那样鲜明得让人炫目,却自具一份深邃旷远之境。恰似中年之心,褪去了逼人的亮度,却自有含蓄稳静的辉光;人立于此刻,似乎已明白了对命运的敬畏,亦知晓了向自身的和解。
初秋,便是这样一场无言的课程;让我们在逐渐冷却的空气里,学习感知冷暖背后万物运转深澈的秘密。原来,无论身在生命哪一个环节, 能真实而从容地品饮当下活着的点滴滋味,不慌不忙,也便有了永恒的力——人终归是在这清冷的微风里、在自身日渐沧桑却不屈服的心田里,认认真真地学习呼吸。
夏末秋初,实在是一年中最堪品味的时节。它没有春的躁动,没有冬的肃杀,甚至没有盛夏的喧嚣和深秋的凄清。它处在热与冷之间,丰盈与凋零之间,如同人生之盛年,已经积累了足够的智慧,却还保有未尽的热忱。 时令更迭,本是常理,何必伤感?且享受这初秋的微凉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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