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井明新 ‖ 归乡祝寿
清晨,接到哥哥电话时,晨光刚漫过窗棂,听筒里他的声音裹着乡音的暖意:“后天回村,给咱姐过八十大寿。”我自然应允了,放下电话,却不禁有些恍惚。八十岁?那个曾经和我一起编席一起种地的姐姐,竟已到了这般年岁。
姐姐的八十年,是踩着泥土走过来的,一生未曾离开土地。记得小时候,她总是最早起身,灶膛里的火先亮起来,然后才轮到窗外的日头。那个时候在生产队里干活,她总是最早出工。
春播时弯腰点豆,指缝里嵌着新泥;秋收时抱着沉甸甸的谷穗,额角的汗滴落在谷粒上,溅起细碎的光。那时农村日子紧,她总把蒸好的红薯先塞给我和哥哥。白天在生产队里干活,养鸡喂猪,夜里还能就着油灯编席纳鞋底。
后来她嫁到了邻村,依然是农家。生儿育女,操持家务,田里的活计一样不落。我曾见过她背着孩子锄草,背着孩子压碾,婴儿在她的脊背上酣睡,小脸贴着她汗湿的衣衫。
后来,儿女渐渐长大,她送他们读书识字,自己却始终守着那几亩地。直到儿女在县城立住脚,接她去照看孙辈,她才离开生活了几十年的村庄。在城里,她成了阳台上晒尿布、厨房里熬米汤的人。她学不会城里的活法,就像城里的霓虹灯学不会她的方言。
两年前,她执意回到老屋。儿女劝她留下,她说:“麦子黄了总要割,人老了总要归根。”于是她又回到了那片土地,重新拾掇起荒芜的菜畦,在熟悉的灶台上熬粥煮饭。
去祝寿的路上,处暑节气结束,炎热天气得到缓解。姐姐站在村口等我们,进了农家院子,见到其他客人己经来了,满院子我数了一下,大人小孩加起来足有20多人,看来,今天的祝寿宴一定很热闹。
寿宴摆在本村的饭店里,姐姐不肯坐上位,非要亲自给大家盛饭。席间说起往事,她记得每一块田的收成,每一个孩子的乳名,却忘了自己的年岁。满屋的人都佩服姐姐惊人的记忆力:几十个手机电话号码,全凭记忆,张嘴就来,一字不差。大家都说,这一点给俺娘一样,俺娘健在时也是这么好的记忆力。
饭后,姐姐把我们送到饭店的大门口,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那影子连着土地,分不清哪里是人,哪里是田。
归途上我突然明白,姐姐的八十寿辰,其实是大地的庆典。她把自己活成了季节,活成了作物,活成了土地本身。所以她的皱纹里有墒情,她的微笑里有稻香。这样的生命,何须祝寿?她早已与时光达成和解,在每一个春种秋收中完成轮回。
而我们所谓的祝寿,不过是借她的光阴,照见自己的来路与归途。
- 上一篇:上一篇:「随笔」明心 ‖ 收藏趣事
- 下一篇:下一篇:「散文」李冰 ‖ 老来乐事胜儿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