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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张洪志 ‖ 寻觅神路街

来源:本站    作者:张洪志    时间:2025-06-27      分享到:


神路街是兖州的一条老街巷,座落在东门外,紧靠着火车站。1958年,我家从诸天寺村搬到这里的一个大杂院,一住就是近十年,在这里,展开了我的一小段人生,蕴含着我一些抹不去的经历,还寻觅过老街的印痕,试图去解读它的荣耀和衰微。 

有人说,古韵与古风是老街的风情。初来乍到,抬头看街口那蓝色搪瓷街牌上“神路街”三个字,觉得它会像北京东岳庙前,那条因农历三月二十八东岳大帝外出巡游所经路途而名的神路街,也包蕴着悠远的神话传说,贮满着前朝旧事。我向上年纪的街坊请教这条街巷的来由,得到的版本是:自明朝以来,这里就是一条贯通南北的官道,各色人物来往于此,街面上聚集着生意兴隆的店铺。说不清从什么年月起,这里闹起了“鬼集”,夜间常听到街上车水马龙,人声嘈杂,却连一个人影都没有,风水先生说,那是鬼魂在赶集进行交易。商家怕有贪图玩耍天亮没赶回“家”的,用冥钱在市面上招摇,就在店铺门前放一个盛水的铜脸盆,人给的铜钱会沉到水底,要是钱浮在水面便是闹鬼了。街面上老闹“鬼集”挺吓人的,为避凶趋吉,便请高人来驱鬼,并起了个很好听的街名“神路街”。这段闹鬼的故事,离奇荒诞,我听听而已,一直固执地不予相信。

 几年之后,我读地方史料,方知,这神路街始建于明代洪武年间,因街道最北端是一座天仙娘娘庙,庙里供奉的是“七仙女”和她的丈夫董永,庙门前有条长五里的神路,直通这里的神桥,供“七仙女”卤浆织布,因此而得名,这倒是与我早先的猜测合上了拍。到清朝末年,因修建津浦铁路,天仙庙的“神路”被占用了一半多,神路街改为北起花园路,南至东关大街。因为紧靠津浦铁路的缘故,它曾一度改名津浦路,“文革”时破“四旧”,按照城区办事处和街道的序号排列,又称之为三办三街,改革开放之后才恢复其“神路街”的街名。

 神路街被冠一个“神”字,倒也名副其实,街道两边曾有火神庙、土地庙、财神庙等多座神庙,特别是那座供奉“盗跖”的小庙,据说是国内仅有的一座供奉强盗的神庙。所有庙宇供奉的神像已于五十年代拆除,安排贫困街民来居住,至今提起这事,人们还会如是说:“某某家当年住庙,他那老三就是在庙里出生的,你不记得了?”除了神庙,在街南头有南北走向的神桥,为明代所建的单孔拱券石桥,桥面上的条形石板已被岁月打磨的凹凸不平,只是没有传说中张果老在桥上倒骑毛驴留下的印痕。记忆中,石桥下终日细细密密流淌着的府河,水不深,很清,一眼就能看到底,掬一捧吸溜到嘴里,那可是甘甜醇厚!清晨,各家各户担着水筲或提着泥罐来桥头打水,用于泡茶做饭,只是到了雷雨季节,挑回来的河水要用明矾“打”一下。

 神路街窄长幽静,满街筒子是低矮的青砖瓦房、小户门楼,只有街北首耸立着一幢二层“高楼”——潘家大楼,说起潘家大楼,它与济宁古槐北路的那幢曾为官僚私邸的潘家大楼,即不沾亲也不带故,没有丝毫的瓜葛。那些年,我抬着头看这座陈旧小楼,总觉得那扇油漆剥落的大门里面,掩藏着让人惊讶的秘密。等我和从小就住在潘家大楼姥娘家的吴保金先生交往后,他告诉我,这大楼建于上世纪二十年代,为经营木材、皮毛、桐油等生意的潘承恩五兄弟所建的私人住宅,它的主体建筑由东、北、西相连相通的楼房组成,为重梁起架,砖石结构,灰瓦覆顶,玻璃门窗,南面是五间耳房,在东楼内设有敦实的木制扶梯,可拾级而上。楼房圈出的四合院十分幽深,精致的门楼坐西向东,进了门楼是一道讲究的影壁,天井里还有一眼水井。到五十年代,浸染了岁月尘痕的大楼墙体已斑斑驳驳,青砖缝的石灰剥落的深深浅浅,窗棂上的铁件防盗网,摸上去一丝冰凉,透着一缕清冷的繁华旧梦。那时候,因战乱辗转去了南方的潘氏兄弟大都英年早逝,其中的四位老太太寡居在政府留给的门楼南堂和与之相连的耳房里,由出嫁吴家而早年丧夫,携着幼小儿女回住娘家的二侄女潘玉华伺奉,日子过得很是拮据艰辛,可照料的也算是周到,老太太们都活到耄耋之年。而门楼以北的圈楼和院落被房产部门接收管理,先后由华东鸡蛋厂、畜产公司、二七二运输队和县劝阻站使用。

 神路街上像潘家大楼这样的人家仅此一家,其他老住户大都是津浦铁路开通后,奔这里混穷的市井草民,他们靠力气头或各样的小买卖来糊口养家,有的扛大个(装卸),有的拉地排车,有的卖早点、卖水果,有的开个剃头铺,少有的几家是干铁路的。改革开放之前,生活在老屋下的人们,没有谁奢望大福大贵,这小日子过的有点俗庸,却也是从容质朴而达观。每日里,在菜贩叫卖新鲜的蔬菜,挎竹篮女人吆喝着卖批发来油条的粗亮声中醒来,开始了忙里忙外,操吃操喝。他们习惯了把污水泼在当街,内衣会毫无遮掩地晾在街边,喊孩子回家吃饭也是大呼小叫,碰上阴天下雨,就喝点小酒,自斟自乐。谁家有了急事、难事,凭着一句“远亲不如近邻”,就全给解了,我家就受惠不少。

 流年似水,喜逢盛世。当神路街那曾经的清贫与窘困,已沉落在岁月的物是人非里,随着城镇的改造改建,推土机、起重机也开进神路街,在隆隆声中,推到了刻着悠悠时光的门檐、披挂着岁月风尘的老屋,潘家大楼,这座可以阅读的建筑也被拆除殆尽,变成一堆瓦砾。老住户都搬进用高度和靓度来装裱的新居室,乐滋滋地开启新的生活,而那老街淳厚的风物韵味、乡土民情,泛着爱的余香,珍藏在包括我在内的各自记忆中,它还犹如一条脐带,紧紧连着兖州文化的源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