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那杯白开水已经整整一天了。从晨光熹微到华灯初上，我的手机镜头始终对准这个普通的玻璃杯，仿佛里面盛的不是水，而是某种能让我一夜成名的魔法药剂。第二十八次按下录制键时，我的手指已经有些僵硬，但眼中的狂热丝毫未减。

房间里拉上布帘，我让母亲用手在彩灯下轻轻地摇晃水杯，她老人家一脸茫然，她知道女儿最近做短视频几句魔道了。她不敢问，因为女儿想钱鬼迷心窍了。

手机屏幕里，那杯水在彩色灯光的照射下变幻着颜色。我小心翼翼地调整角度，让水面泛起恰到好处的波纹。这波纹必须足够优雅，又不能太过夸张——要那种看似随意实则精心设计的效果。我的呼吸不自觉地屏住，生怕惊扰了这人工制造的"自然美"。

图库里堆满了今天拍摄的素材。我熟练地给每个片段加上滤镜，调整对比度，配上激昂的音乐。那些平凡的动作经过层层修饰，竟也显出几分艺术感来。我的拇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删掉不满意的部分，只留下最"完美"的瞬间。屏幕角落里的播放量数字缓慢爬升，我的心跳也随之加速。每一次刷新，都期待着那个能改变命运的数字突然出现。

“娘，快来看”！杯中的水在五彩光的照耀下美丽极了。我伸手去抢母亲晃动的杯子，啪啦，杯子打了（摔了）……

   我愣住了，随即被地上的景象吸引。无数玻璃碎片散落一地，每一片都反射着灯光，映出我变形的脸。有的碎片里的我嘴巴歪斜，有的眼睛大得离谱，但无一例外都带着同样的表情——那种为了镜头而刻意摆出的、经过精心计算的表情。

我慢慢蹲下身，凑近那些碎片。碎片中的无数个我也凑近我。我突然意识到，这一整天，我都在为那些可能永远看不到这个视频的陌生人表演，却忘了自己真实的样子。我的手指轻轻拨动一块碎片，里面的影像随之扭曲。我下意识调整姿势，想找到一个让自己看起来更"上镜"的角度。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没有观众的掌声，没有暴涨的流量提醒，只有我，惊呆的老母亲和满地的碎片面面相觑。我不禁想起那些花费数小时制作的视频，最终只换来寥寥几个赞。我们这一代人，生活在一个人人都可以成为演员的时代，却常常忘了观众席上空无一人。

不像我，起码我老母亲被我哄得还当个下工。

我站起身，拿来扫把清理这些碎片。我再次低头看了看那些碎片中的自己。也许，真正的表演艺术不在于获得多少陌生人的点赞，而在于能否在无人观看时，依然保持真实的自我。

玻璃碎片被扫入垃圾桶，我关掉彩灯，房间恢复了平常的样子。明天太阳升起时，我可能还会继续拍摄，但至少此刻，我找回了不需要滤镜的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