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张洪志 ‖ 老秤
同住一个大杂院的宋大叔,卖了一辈子鱼,水产公司退休,别看八十多岁了,身体硬朗着呢!我们两家的关系还不错,常有小不溜的物质往来。我去他家串门,发现屋里都换了几次摆设,可房门墙上挂着的一杆老式盘秤,上面还系一条落有灰尘的红绸布,却从没挪过地方,我有些纳闷。有一天,就索性伸手把秤摘下来看个究竟。这是杆十六两制的老秤,木质秤杆为枣红色,溜光发亮,上面的秤星黄澄澄的,有的地方虽略带斑渍,仍耀人眼目,俗称“头毫”的秤星刻在枰杆的背上,到头是五斤,“二毫”对应的星刻在枰杆靠怀的一侧,每颗星为一两,十六两为一斤,可秤二斤。箥箕状的秤盘是红铜做的,三根绳系与秤杆相连,一枚挂在秤杆上的小秤砣垂落在秤盘里。宋婶告诉我,这秤是宋大叔早年贩卖鱼虾时用的,专门留下来,当宝贝挂在这里供着、敬着。如此一说,对这杆浑身透着一股厚重与沧桑的老秤,更是增添了几分好奇。
做小生意的人大都爱喝酒,宋大叔也不例外,这嗜好一直延续着。某天趁着他喝的有些“高”,坐在自家屋门口唠叨陈事儿,我凑上去,把话题往那杆老秤上扯。别看宋大叔没啥文化识不了几个字,说起秤来却还挺有些道道。他满嘴酒气地说,秤,可是我们这些小生意人的根啊!当年谁不打心里敬畏它,提溜起秤来一口的吉利话,说秤杆是“如意棒”;秤盘为“聚宝盆”; 秤钩叫“金钩”; 称呼秤砣“招财童子”。每年的年初五是接财神的日子,凡是“拧”秤杆的生意人都把“日进斗金”的红签贴在秤杆上,放在财神跟前,烧香供着。我笑着问,这招灵吗?这不有点儿迷信?宋大叔摆摆手回答,这是心里的盼头,盼着上天能让咱这小生意旺响,能多赚点儿钱。话头一转,他接着说,虽然做买卖都想发财,但不能挣那昧心钱,当年鲁班爷造秤的时候,就把这理儿告诉给生意人了。他老人家取七颗勺子星和六颗南斗星当秤星,又把“福”、“禄”、“寿”三星放在秤杆上,这十六星各当一两,就成了一斤,这勺子星代表天,南斗星代表地,福禄寿代表良心,你看这天地良心不都刻在秤上了?还有镶在秤杆上的星,不是银色就是金色,没有用黑色的,就是让你手里拿着秤,要守生意人的规矩,不能黑心,别忘了三尺以上有神灵,他们在看着你呢!你如果缺斤短两,老天爷就会让你缺福折禄又损寿。宋大叔说得一套套的,可我以前听到的秤的来历是另一个版本,说的是秦朝丞相李斯,按照秦始皇写下的“天下太平”四个字批示的笔画数,制定出斤两的十六进位制,并一直被沿用了两千多年。对这两个版本笔者没考究过,但总觉得鲁班造秤的传说更美,它不仅显露了我们祖先绝顶的聪明智慧,还用心良苦的把道德教化、管理价值揉了进去。
传说终归是传说,可宋大叔把这早已淘汰的老秤总是这么敬奉着,还是让我纳闷。我这想法刚一出口,宋大叔一脸的感慨,随着一声饱嗝,道出了其中的缘由:在那混穷的年头,这杆秤跟着我下南四湖守泗河沿儿,风里来雨里去的贩点儿小鱼小虾,挣俩小钱养活一家老小,它是跟了我多年的伙计,有苦有累也有功,我心里一直敬重它啊!我有些感动了,没想到,总以为是粗人的宋大叔,感情还这么细腻,感恩之情还这么浓重!
自打这次交谈之后,我对宋大叔的那杆老秤多了些关注,发现它不是老呆挂在墙上,左邻右舍有啥喜事,都拿它讨个彩头,宋大叔总是满口答应着,乐呵呵地擦抹干净递给邻居。像南屋的张家老三娶媳妇时,就用这根小小的秤杆,为新娘挑去头上的大红盖头,当双方羞涩一笑,婚礼主持便高喊着:“一对新人称(秤)心称(秤)意。”西屋的陈老太得了个孙子,在给婴儿“抓周”时,桌子上除了书本、刀剪、镜子、算盘之外,还有老秤这件吉祥物,小家伙对别的都不感兴趣,挣脱着把小手伸向了那杆秤,陈老太咧着嘴说:“这孩子长大喜欢经商理财,俺们家将来一定能发家致富。”
后来,我从大杂院搬到单位的家属宿舍,有一天,碰上张家老三,他告诉我,宋大叔忒嚐好酒,得癌症走了。他趁着明白的时候,交代宋婶给他带上两样东西,一是酒,二是那杆老秤。我无语,心里却是满满的沉痛与悲哀。宋大叔带着那杆老秤走了,他讲述的秤的传说,还有老秤衍生出的故事,我一直没有忘记,在向儿孙们絮叨的时候,总会重复起某电视剧里的那句话,天地之间有杆秤,老百姓是那定盘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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