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春分的节气里，寒冷的气息还没有完全消散，屋檐下的冰棱依旧挂着，晶莹剔透，尚未消融。沿着蜿蜒的田埂，我缓缓走向菜畦。鞋尖轻触湿润的泥土，清新的泥腥气瞬间弥漫开来，与朦胧的晨雾交织在一起，隐隐约约透出一丝春天的味道。

远远望去，一个熟悉的身影蹲在菜畦边，那是朵儿。她的发梢凝结着细密的水珠，在微弱的晨光中闪烁着，就像点点繁星。她的手指在泥土间熟练地翻动，掐去杂草，腕间的银镯不时与露水碰撞，发出清脆的叮咚声，仿佛能在风中破碎。

“又偷懒啦？”我笑着打趣道。她站起身，动作间，围裙里兜着的野韭菜稀稀落落地洒了出来，细长翠绿的叶片滑进田沟，就像她腕上新缠的碧玉丝绦。她晃了晃沾满泥土的指尖，眼尾的笑纹里透着柔和的晨光。她的笑容，一下子驱散了我心中残留的寒意，我的世界也因此明亮起来。

溪水涨得湍急的时候，我们常常在柳树下打水漂。朵儿总是认真地把石子磨得溜圆，她说这样石子就能带着我们的心意，漂到对岸的芦苇荡。当我数到第三十一颗石子沉下去时，她突然从背后环抱住我，她发间的栀子香混合着水腥气，温热的呼吸轻轻拂过我的耳后。“怕吗？”她轻声问道。“怕你变成鱼游走咯。”我转过身，轻轻吻了一下她的唇角。她忍不住笑起来，笑得跌坐在鹅卵石滩上，惊起了一群栖息的白鹭。那笑声，随着春风飘向远方，也深深印在了我的心里。

收完稻谷的秋夜，萤火虫在晒谷场上飞舞，就像一幅美丽的星图。朵儿裹着靛青布衫，蹲在草垛旁，借着月光编着小花篮。竹篾划过她的指腹，发出沙沙的声响。我坐在一旁，静静地数着她睫毛上闪烁的星子。“会不会有一天……”她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像是被夜风一下子卷走。“会有的。”我摘下草帽，轻轻扣在她头上，“但今夜星星这么亮，它们都舍不得走，就像我舍不得你一样。”她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容，在月色和星光下，那笑容比世间任何珍宝都要珍贵。

然而，命运总是如此残酷。去年清明，细雨绵绵，我带着她最爱的白茶，来到她的坟前。山茶花在雨中开得格外凄艳，新土覆盖的碑石湿润如初。我插完三炷香，忽然看见石缝里探出一簇野蔷薇，胭脂红的花瓣缀着水珠，像极了她旗袍盘扣上的缠枝纹。我伸手想要摘下，雨丝却突然变得粘稠，恍惚间，我仿佛看见她站在溪畔，手指搅动着粼粼波光，脸上挂着那熟悉的笑容。那笑容，如同春日暖阳，却再也无法触及。

如今，春寒依旧料峭，窗台上的水仙开得十分茂盛。我对着空酒杯喃喃自语，突然瞥见玻璃倒影里闪过一抹鹅黄色的衣角。我记得，她总是喜欢穿着这样的衫子，站在紫云英田里，春风吹起时，她就像一朵会行走的蒲公英，轻盈又美好。酒液在杯中晃动，涟漪里仿佛叠印着无数个春天，那些未及说完的话，都化作根须，深深地扎进泥土深处。

我知道，每一寸土地都藏着我们的回忆，每一阵春风都带着她的笑声。朵儿虽然已不在我身边，但她的笑，永远留在了春风里，温暖着我此后的每一个春夏秋冬。每当春风拂过，我都能看见她的笑脸，听见她的笑声。那份爱，从未消逝，在岁月里生根发芽，开出永不凋零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