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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孔伟建 ‖ 一只老挂钟

来源:本站    作者:孔伟建    时间:2025-01-18      分享到:


家里翻盖老屋那年,那些张贴在墙上的我年少时期得过的半墙奖状不知所终,一同丢在远去光阴里的还有不少东西。

而今,留给我念想的好像就剩下一只老挂钟了。四十几年了,它依然在跟家人作伴,直似故人。那些属于它的商标、外壳、钟罩、表盘、表针、发条、铃声,一切都还在。它产自烟台,北极星牌。

至今,它几乎都没经过大修,不识字的母亲还是将它作为标准的北京时间。

1981年,8岁的我背着母亲用碎花布拼成的书包到村南小学里上学。一年级教室跟其他年级不在一个大院,教室前几方高高的土坟和几棵柏树相伴相生。三间破败的老屋作了教室,木门、木窗、破桌凳,光线昏暗。小孩子却不知害怕,顽劣的孩子凑在一起就高兴得不得了。

没有凳子,自己从家里带,高的高,矮的矮。没有扫帚,该谁值日就自带地把子。

那年月,表是稀罕物件。老百姓对时间没有准确概念,都是估摸着猜,听鸡叫、看太阳。

当年,学校还有早自习,早晨要到校晨读,一节课时间。下课后再回家吃饭。春夏秋季还好,天气不冷,起得早点晚点都不遭罪。冬天就不行了,天短夜长,躺在热乎乎的被窝里懒得起。遇见月亮好、月光明的时候,看到从窗子里照进来的皎洁寒凉月光时常以为天亮了,便赶紧起床,孰料时间尚早,周遭万籁俱寂,原来是被月亮骗了。于是,坐在屋里、床头或凳子上慢慢等待天亮,直至听到大街上有学生经过的声音才背起书包往学校去。天上那轮照彻今古的月亮啊,曾欺我。

如此往复,爷爷见了心生疼爱之情,便托人在村南供销社买了一只北极星牌挂钟。四十年前拆开包装的瞬间惊艳直到现在我还清晰地记得,明亮的外壳,银白的表盘,黑色的指针,发亮的钟摆,表盘上规整的的黑色阿拉伯数字,设计是那样简约美观大方,对简陋的老房子而言,它的到来和存在简直是另类。对当年整个小村来说,它无疑也是个奢侈品。

按照说明书上的方法,家人小心翼翼地拧动发条,听着钟摆发出的有节奏的咔哒咔哒的清脆声响,感觉是那样神秘。然后,在堂屋正中八仙桌上方正对屋门的墙上砸进一个大铁钉,郑重其事地将钟挂起来,站在门外看上半天,反复校对挂的是不是周正。

半点和整点报时的铃声敲响之际,那悦耳的声音能传出挺远。没进过校门的老奶奶踮着小脚左看右看,笑得合不拢嘴。

从那以后,我第一次对时间有了真切感觉和认识,我慢慢懂得了,时间原来就藏在这只小小的挂钟指针和表盘里,从未止息。从跟它相遇之后,它就一直挂在那里,成了家庭一员,它指引着我何时去学校、母亲何时做饭、家人何时休息,感觉我们做过的每一件事、每秒的呼吸都在其中,它忠实地陪伴着我们度过一年又一年。我们的一日三餐和流年四季,每时每刻都被它拴住了,都与它有关。它目送我老奶奶、爷爷、奶奶相继离世,落地为安。

它登不了大雅之堂,是百姓之物,我喜欢它的样子,喜欢它的忠诚。很长一段时间内,拧动发条上劲的活儿都被我承包了。我在日历牌上记下每次上劲的时间,等掐算着满半月了,就虔诚地将挂钟取下,上满劲后再站在桌子上挂回原处。

当我离开家乡,同时也离开了它,我常常想到它、梦到它。它有恩于我,在我的人生际遇之中,它曾经陪伴我走过了小学和初中岁月。它曾创造了我的生活,又为我凭吊生活提供了生动的注脚。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当老房子变成楼房,当手机、电视和各种各样的表成了寻常之物时,它也老了,却依然以倔强的方式宣示自己的独特存在。

天高云淡,旧物牵情,总有一些美好永留心底,哪怕是一只挂钟,也能留香后人,值得忆念。那是老物件的多情,是岁月的馈赠,是岁月的包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