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都说要活在当下。当下，老辈儿接送孙辈儿入托上学，为儿孙双倍付出做贡献，嫣然活成了时代时尚，社会儿靓丽风景。

接送孙辈们的老头老太太们，三五一群，七八个一伙，总之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老太太们交流起参加养生保健、美容公益培训谁家送的鸡蛋多、哪家管饭送小锅，收听中医、苗医、藏医、蒙医，祖传秘方、独家仙丹、稀世药品，如数家珍。老爷们从世界百年未有大变局的国际局势跌宕动乱，国外领导人更迭登场，欧洲不仁、欧盟不义、缺乏有战略眼光的政治家，南海和台海特别是“环台”军演亮剑、震慑“台独”及域外屑小，国内科技独领风骚、大批精尖武器装备如“井喷”惊艳亮相、碾轧西方，神舟探月能上天，嫦娥六号月背采样带回月壤，贪官贪污天文数目，也只是落马，人头难落地等等，不一而论。你一言我一语，语音时高时低，亢奋是，有人把帽拽下攥在手里，不失当年上学时拿着书本，上班时拿着讲稿或文件上主席台的风度。也有人把手套一拽，拳头一握，两根手指一伸，不亚于酒场划拳酣畅。  

近几天，话锋转到老牛身上，大多数人神情黯淡，摇头叹息。

老牛，惨了。

老牛的这一生，虽不能盖棺定论，可前半生高光，难掩后半生的惨不忍睹已成事实。

校门口，路两边，特别是离校门不足百米的公园内，还是那帮人，这几天谈论起老牛，与以前高谈阔论的国际、国内、家庭、养生保健各类话题时的群情激昂，义愤填膺的表情，绝对判若两人，不可同日而语。

事出反常必有妖。老牛何方神圣，让这帮老头老太太们这般同情。

出于好奇心驱使，这边站站听听，那边看看问问，几天下来，终于捋清了来龙去脉。

老牛是人不是牛。他与路遥小说《人生》的主人翁高加林的经历难分伯仲，却没有相似的结局。

老牛姓牛，生肖属牛，绝对是同龄人的翘楚。

八十年代初期，毕业于省农学院。他不仅是村里，也是全公社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名大学生。

在校第二年，就加入了党组织，被系领导推荐成了学生会干部，曾作为主力队员，参加了省大学生篮球联赛。有一次假期回母校，老师同学们聚会时，给他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他，牛同学，真牛！

大学毕业，在县委组织部报了到。县招待所住了不到两个星期，就被接送到原籍、离县城二十多里路的公社正式上了班。

上班时，正值撤销人民公社，成立乡（镇）政府。他的文凭最高，各类资料汇总、领导讲稿、请示报告、汇报材料等，非他莫属，他也乐此不疲，赢得领导同事们的一致好评。很快就被提任乡党委办公室副主任兼乡团委书记。在县直部门的大学同学还是科员，对他的出类拔萃羡慕不已，说他是真的牛到家了！更有还在校的同学、现在的同事向他递出了橄榄枝。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乡党委副书记做媒，是多少适龄人做梦能笑醒的事。轮到他头上时，却少见了往日的笑容。

原来，县委一位领导按政策农转非，大女儿超龄未果。公社领导出面，安排到公社联中当了民办教师。据说是县委的领导相中了他报送的材料，更看好他有可造之处，叮咛乡领导要多方面栽培学历高的年轻人，还要尽心关照下自己的大女儿。乡领导听话听音，心领意会，作了专题汇报，县领导不置可否，强调要尊重年轻人意愿。

没有什么意外，他成了快婿。婚礼虽没有阳春白雪的诗情画意，却是乡政府大院鲜有的高朋满座。新郎官敬酒时表情木讷，婚礼后也是羞于言及婚事。直到宝宝的出生，冲淡了他脸上的愁云。也算是意料之中的事吧，县领导退休前，乡领导到县里当了局长，他到县直部门当了副部长。夫人由民师转了正式教师，随后当了乡妇联主任。

俗话说，是尖锥，放在哪个布袋里都会冒尖。仅仅一次随市领导南下考察民营企业，主笔撰写出的调查报告的启示与建议，打印成内参，摆上了党委政府人大政协四大班子成员的办公桌。市领导慧眼识珠，把他借调到市属部门上班，把启示与建议变成了《指导意见》。一年多的时间，人事关系从县直落到了市直单位。起初对桌办公的曼妙女士，认为出身寒门、媳妇孩子都是农业户口的他能有今天，岳父的关系发挥了作用，对他的工作能力不置可否，仕途并不看好。

参加工作十三年，他的人生实现了乡（镇）、县、市三级跳，成为市直单位屈指可数年轻有为的处级干部。一头沉的办公桌换成了写字台。真皮老板椅的转动，帮他实现了华丽转身。熟知的人们说他，牛劲上来，势不可挡！

冷如冰霜的对桌女士成了下属后，渐渐地冰雪消融。

女士不仅家庭非同一般，大学期间，就在香港举办的选美大赛斩获名次，恋爱对象的父母是南方沿海城市企业家。毕业后，她分在了市直机关，对象分在了一路之隔的市属学院，女儿在实验小学典型的年级学霸。传言她俩的工作单位才是有背景的爸爸安排，是不是真的，明眼人看得出，何必说出来。

他俩的第一次接触，是单位举办联谊活动时，同事们鼓着掌齐声喊，让他俩跳支舞。不跳则罢，一跳惊艳所有人。他俩在霓虹灯下都找回了自身久违的青春年少感觉，还有欲谈又止共同关心的话题。

假如世上没有那么多如果，如果也就没那么多的假如。

如果女同事的老公没公派出国深造，如果深造结束接着回国，如果她们不离不弃，也就没有后边的如果了。

她离婚了，前夫在国外再婚断了她等待的念想。女儿虽然判给了她，爷爷奶奶却仍视若掌上明珠，宠爱有加，平日电话常有，节日礼物准来，假期接回游玩。

老牛也离婚了，且是净身出户。儿随母姓住在了县城，上初一时，孪生弟妹出生的哭声，瞬间打破了家庭原有的氛围，户口本上只有自己是“农业”既刺眼，更刺心。随后就长期吃住在了姥姥姥爷家。

又一个没什么意外，他俩果然生活上走在了一起。意外的是，他很快从市府大院的处长平调出来当了局长。新单位，人生面不熟，彼此不冷不热，缺失了往日的嬉笑怒骂。“新”家庭老物件，标准的提包入住，熟悉不及陌生多，除几身新添置的衣服和随身携带的物品，再没有属于自己的了。她的女儿约法三章，不许他碰她的东西，不许他进她的房间，更不许让她喊他爸，真的是欲哭无泪。

无奈之下，老牛愤然毅然搬进属于自己的新家，宽敞通透，除新媳妇不“新”之外，其他都是焕然一新。儿女虽各有房间，可儿子少来，女儿根本不来，媳妇两家轮流住。新家并没有激发他新激情，更由于基本国策不允许再添家庭成员，房间越大、越多，越是感觉满满的都是空虚。

他变了。变的工作上缺了豪情，生活上少了激情，整日沉默寡语。她没变，工作如故，业余生活仍是丰富多彩，从大处说，策划旗袍服装走秀、指挥中老年合唱是常事，受邀讲座培训还不少，忙的不亦乐乎。他的儿子在学习上成绩越来越差，在姥姥家越来越不受待见，成了他最大心病。她的女儿学习成绩始终是名列前茅。她体贴他，通情达理，帮着他把儿子转来市里就读，居住地址变了，户口性质没变，姓名还是母亲改过的姓名。

还是没什么意外。儿女都先后考上大学。不同的是他儿子就读的是省属院校，她女儿考上国家重点大学。本就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妹，命运之路也就不可能同道而行，切越行越远。

岁月不饶人，到龄就的退。只是他这个局长退时杳无声息。没有其他原因，只是新冠疫情封城闭户，他在家接到了组织部门通知退休的电话，单位里属于自己的物品是穿着隔离衣的人员，专车送到社区门口再次消毒，有保安和志愿者放在家门口。告别职场，不仅没有仪式，连个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疫情结束，人们欢天喜地，各级别餐饮场所人满为患，边吃边喝，边讨论三年前后的悲欢离合。在迟到的送别局长的宴会上，没有了往日的奉承，比较集中的话题是照看或接送里孙（女）外孙（女）入托或上学的喜悦。酒过三巡后，他托辞早早地离开宴会厅。不知里情的人们说他退休了还没放下局长的架子，还牛什么牛啊。

没隔几天，人们发现误解了牛局长。那天宴会上话题，句句刺疼了他的心。

他羡慕别人，更向往自己能过上品茗含贻逗孙辈的退休生活。现实是儿子三十好几了，一母同胞弟妹都结婚有后了，他仍坚持着不婚主义，为摆脱催婚的烦恼，直接为“一带一路”做贡献去了，几年都难得回国见面。她的女儿，没有辜负爷爷奶奶送她出国读研攻博的希翼，定居在了国外。结婚时，只邀请了她妈。此时，谁知道能理解他崩溃的苦楚。由此羞于见人，过起了猫头鹰般的生活。

他进入人们的视野，成为一时热门话题，是他病倒了在购物中心收银台前。幸亏身后是位歇班的主治医师，判断是脑中风，紧急现场施救，收银员拨打120救护车，被送往医院抢救，保住了生命。

他为什么成为热门话题，主要是发生在医院的一波三折。

他被送进医院抢救室，按程序必须通知亲属。好在他的手机通讯录里有妻子儿子女儿的电话号码。悲催的是，电话打通了，三人都在国外。幸亏是医院的大夫们认出了牛局长，院领导拍板先抢救，后完善手续。

他妻子用电子邮件，授权牛局长原单位老年活动中心主任办理了一切事宜。

他行动不便，语言含糊不清，住进了老干部病房。探望他的多数是单位的同事、同学、圈友，还有前后左右的邻居。出的病房，人们就谈论说，牛局有前妻和后妻，病床前边不见妻，有儿有女不姓牛，天各一方难碰头。打拼多半生，成了一条光滑鲜亮的光棍。

人们常说，恶有恶报，善有善报。他百思不得其解，自己没作恶，怎么来的这样的报应。人们有目共睹，他身居要职，“五毒”不沾，既没违法犯罪的案例，也没违规违纪的事实。他再婚虽受人非议，那也是事后诸葛亮，就事论事，那能是什么样的事。当时不论是组织、领导、同事、同学都没一句的劝阻啊。他拍着病床沿多次对护理人员说，他没做过亏心事。整日絮絮叨叨，问天问地问自己，谁去探望就问谁，到底做错了什么，错在哪里，人生命运为什么这样捉弄他。

人生，在时间的织锦上，每个人都在编织自己的生命故事，经历不同的阶段和挑战，最终绘成一幅多彩的人生画卷。

老牛的人生，谁之过，谁能回答他。

老地方，老时间，还是那帮老面孔，一帮子老头老太太又开始了杂谈。

有人说刚刚又去探望了牛局，病情得到稳定，是否出院待定。接着有人说，牛局身体残了，生活的质量更惨了，以后的路，该咋走啊。在人们的叹息声里，有一位话锋一转说，邻国总统将要被弹劾，还可能下大狱。还有一位说，中东有位总统垮台让位下落不明了。接着被人接茬，不是不明，是到俄罗斯避难去了。又有人说，别扯远了，孩子们要放假考试了，咱们还是做好“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准备吧。

至此，牛局的人生，在人们的眼中成了过眼云烟；牛局人生结局的原因，又有谁能说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