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有多少年没有吃过红高粱了。我十分怀念吃高粱米的那段青葱岁月。我也十分感慨喝着红高梁酒走过的坎坎坷坷，风雨人生。

那是1981年11月1日，我们在邹城（当时叫“邹县”）武装部集合后，吃了一顿玉米面窝头，去岗山电影院看了一场电影；第二天，就从济宁乘坐绿皮火车，哐当哐当地奔赴好几千里外的东北军营。火车一到辽宁丹东鸭绿江边，喧天的锣鼓就把我们迎进了白雪皑皑的山里，那里是我们新兵训练中心。到部队时已近傍晚，我们吃的第一顿饭是白米干饭。当时，我们都以为这“白米干饭”就是大米干饭，盛到碗里白花花的，但吃到嘴里，感觉就不是一回事了。我们都是小年轻，有的接连吃了两三碗。吃完米饭，又盛了碗炊事员端来的红色米汤，不甜，但很香。我的同学小陈高兴坏了，他还以为米汤加了红糖，连喝了两碗，咂咂嘴唇，舔舔舌头，摇了摇头，然后一跳三蹦地跑向操场。饭后，才知道那是熬高粱米饭时撇出来的粥。

在家里时很少吃大米饭，更没吃过高粱米饭。在新兵连过了仨月，除了一星期吃上几顿大米饭或馒头，大多数时候都是吃高粱米饭。你还别说，虽然高粱米是粗粮，但高粱米的营养价值高，含有多种营养物质，对于我们在家里经常吃不饱饭的新兵来说，补充营养，增强体质，提高训练效果显得尤为重要。经过三个月的新兵连生活，我的体重比验兵体检时增加了十多斤，体质强壮了，圆满地完成了新兵训练任务，顺利走上战备岗位。

20世纪80年代初，人们的生活已经有了明显改善，靠吃苞米茬子、高粱粥的东北人也已不再以高粱为主食。种植高粱产量低、收益少，农民都不愿意种了，所以老百姓家里就没有高粱储存。在战勤连期间，驻地有一位老乡，年逾古稀，在他老迈病倒之后，一个劲地念叨着想吃一碗高粱米饭，可他的家里却没有高粱，到集市上也没有买到。难为老人家的高粱情结，他的后辈就来到我们连队，恳求满足老人家的最后心愿。他的儿子说，老人家吃了一辈子玉米茬子和高粱米，多久没吃了，好想哩。我们连里领导派司务长到团里申请了一袋高粱米，送到老人家中，感动得老人家热泪盈眶。他感慨万千地对我们连长说：高粱米可是我们老百姓的救命粮啊！

1982年冬天，我哥到东北出差，绕道去部队看我。他带去了六瓶家乡产的“小炮弹”。在连队的接待晚宴上，哥哥把带去的酒拿出来让战友们品尝，战友们品尝了我们家乡的“钢山特曲”，都赞不绝口，连连夸好。我更是喜不自胜，有些飘飘然了。我当了四年兵，每年都受到嘉奖，还当上班长入了党。我知道这是勤奋努力的结果，当然也得感谢“钢山特曲”。

在军营里，晚上我们要站岗执勤。夏天还好，到了冬天，虽然我们穿着羊皮大衣，戴着火车头棉帽，脚上还穿着大头鞋，但在风雪交加的夜晚仍然感觉寒风刺骨、牙齿打颤。这时，有的老兵就偷偷地怀揣一个小巧的酒瓶，里面是散装的白酒，冻极了就跺跺脚，瞅瞅四下里没有查岗的，就拿出来咕嘟灌上一小口，赶紧地掖进怀里，唯恐被人发现。

哥哥带去的“钢山特曲”，我悄悄地藏起来两瓶。我的小心眼瞒不过班长。他是我师傅，四川人，在家就好喝酒。他站岗时就常常怀里揣着小酒瓶。有一天夜里，班长站岗，他把我叫醒喊到外面，让我交出我的宝藏。班长对我说：困了，把你的“小炮弹”拿出来提提神。我疑惑着，心有不舍。他说：你们那儿的高粱酒真好喝，酒是高粱的魂，我们是酒的神，这事你不说、我不说、天知地知，站好岗才是好兵。我被班长蛊惑，悄悄地把“小炮弹”塞到他手里。那一夜，我一觉睡到大天亮，班长把我的岗也给替了。

转眼服役期满，退役回家。那是1986年的春天，家里为我操办婚事，待客得用烟酒。父亲对我说：你驮着东间里那袋高粱，上邹县西关换酒去。我乐颠颠地把那袋红高粱捆到自行车后货架上，一路飞奔，从邹县酒厂换来了20多斤香喷喷的高粱酒。回来后，父亲尝了一瓯，眯缝着眼砸吧了几下嘴唇，啧啧称赞：你个熊孩子，这是一级酒，真好喝。可是他又责怪：我忘了交代你，换三级酒就好了，你看，到时候肯定不够喝。我看着父亲即赞许又埋怨的目光，嘿嘿地傻笑着跑出屋去。我想：我娶媳妇，当然要用好酒来招待客人了。可是到待客那天，我换来的酒，确实没够喝的，哥哥又匆匆地驮了一麻袋地瓜干，到县酒厂换回来两塑料桶白酒，打发得客人们欢天喜地，笑逐颜开。

那年三月三以后，父亲催着我和哥哥到北坡责任田里种高粱。哥哥对父亲说：要不今年别种高粱了，种春地瓜吧，产量高，到秋后卖给村里淀粉厂能多换钱。父亲白瞪他一眼：你懂啥，高粱是酒的根，没有红高粱，哪有好酒喝。哥哥孝顺，如了父亲的愿。到了八月十五以后，村后责任田里的红高粱，红彤彤一片，远看就像猎猎飘扬的鲜红战旗，近看就似那迎喜接亲的大红地毯，多么喜庆。看到地里随风舞动的红高粱，我就想起了春天结婚时的热闹场景，想起了乡愁，想起了我对今后美好生活的无限憧憬。那红红的颜色，像极了天空灿烂的红霞，像极了父辈们酒后的容颜，像极了女儿们红扑扑的笑脸。

结婚第二年，女儿出生，我又用红高粱换来了醇香绵柔的“钢山特曲”，招待客人。打那以后，我们家的小日子就像秋天里红艳艳的高粱红火起来。为了多挣钱养家，我贷款买了“泰山12”拖拉机，每天起早贪黑地上山拉石头、石子，到窑厂拉砖、拉瓦，到河里拉沙子，送到建筑工地。干活回来，无论早晚，我都会拿出妻子准备好的“双甑佳酿”，倒上满满一碗，就着中心店集的特产“麻子五香花生米”，或者白马河里的“咸鸭蛋”，恣悠地开怀畅饮，然后呼呼大睡，还晚不了第二天早早地起来干活去。下雨天，我们几个拉脚（开拖拉机）的，都会聚在一起，品味着“天地之间，好酒钢山”，筹谋着美好的新生活。

我喝着红高粱酿造的“钢山”酒，看着孩子们从小学步入大学，后来又有了心仪的工作。他们每每给我买回外地的所谓高档名酒，我都连看都不待看一眼。在我的心里，水是家乡的甜，人是家乡的亲，酒是家乡的美。

我每每看到孩子们年节时提着“十年典藏”“二十年洞藏”或者“月之美”“冰之美”钢山酒走进家来，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酒香，心里对美好的生活充满了无限的感慨和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