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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贾振涛 ‖ 我和母亲的约会

来源:本站    作者:贾振涛    时间:2025-01-09      分享到:


连续三天刺痛瘙痒,我没能睡一夜安稳觉,今天下午终于感觉好受了一点,全身的痒痛开始依依不舍离开我。一周前,天气突然降温,我一不留神和感冒偶遇了,持续高烧不退,呕吐得吃不下一口饭,去小区门口的诊所打了两针,吃了几片退烧药。高烧虽然很快退去了,皮肤却因药物而过敏,全身红得发黑,伴随着又痛又痒的感觉袭满全身。整夜整夜睡不着觉,不得已,只好向单位请了假,听从医生的安排,乖乖住进了医院,这已是住院第三天。

“今天是星期五,晚上九点的时候千万别忘了叫醒我。”我叮嘱身旁陪护的妻子说。

“你睡会吧,忘不了你的约会,我看着时间呢。”妻子打趣地对我说,顺手往我身上拉了拉被子。

我的约会其实就是和老母亲的约会。八年前,老父亲撒手人寰,留下了孤孤单单的母亲。本来我和妻子打算把母亲接到城里跟我们一起住,她说自己在农村生活了一辈子,城里的楼房住不惯,和邻居们见面感觉像是陌生人,说什么不肯来,执意和我乡下的大哥一块生活。我们拗不过她,只好遵从了她的想法。我担心她会牵挂我和孩子,专门给她买了一部智能手机,花了两天时间,教会了她如何开机,如何打电话,如何使用微信聊天。从那以后,周五晚上九点,就成了我们娘俩雷打不动的约会时间。打开视频,说一些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小事。虽然不在老家,但老家里乡亲们的生活情况我都了如指掌,谁家的孩子在城里买房了,谁家的孩子考上大学了,谁家的老人又走了,这些小事母亲都会和我聊上半天。平时不论多忙,这一约会从未间断,它已成了生活中一日三餐一样,准时而必要。

“快,快醒醒,咱娘要和你视频呢。”睡梦中的我被妻子摇醒了,床头上的手机正嘟嘟地发出视频请求的声音。正要按接受键,妻子却抢先给挂断了,我不解地看着她。“你烧傻了吧?咱们现在在哪儿?能视频吗?看到你在医院里,她会多担心,你还是用电话打过去吧。”

我顺从地拿起手机,准备按妻子说的去做,一看屏幕,才发现还差半小时到九点呢,以前都是九点整才发起视频,从来没提前过这么长的时间,今天怎么了?有什么事吗?我带着疑问拨起了手机。刚刚嘟嘟一下,另一端的母亲就迫不及待地接通了,接着就传来母亲急切的声音:“你这孩子住院了也不给我说一声,你怎么样了?要不要紧?平时我说你多少遍?你也不是小孩子了,怎么就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呢……”不容我解释,母亲开始絮叨个没完没了。

好不容易等到她喘口气,我才接过话茬:“娘,谁说的我住院了?我只是有点感冒,打两针就没事了,很快就好起来的,您不用担心。”我一边说一边想,肯定是多嘴的嫂子没有憋住话,把我住院的事告诉了母亲。上午时候,嫂子打电话让我给侄儿买的新房做一下参谋,我正在打吊瓶,妻子替我接的电话,就把我药物过敏的事告诉了嫂子,并一再嘱咐她不要告诉母亲,看来她还是没憋住。

“我能不担心吗?听你嫂子说,你什么全身都过敏了,说你胳膊上、腿上都发黑了,是不是吃药中毒了?医生是怎么说的?如果这家医院看不好,就赶紧换一家医院,病可不能耽搁……”母亲依旧说个不停。

“娘,我真的好了,一点事都没有了,医生告诉我明天就可以出院,您真的不用担心。”为了证明我真的好了,我只好挂断电话,发起了视频请求。

手机那端传来九十岁母亲清晰的影像,平时很少戴眼镜的母亲,特意戴上了她那副老花镜,生怕认不出自己儿子似的,满头的银发在荧光灯的照耀下,更显得像霜一样,白得让我心里热浪翻涌。透过厚厚的镜片,分明看出母亲极其认真地端详着屏幕里的我,深深的鱼尾纹角闪烁着亮晶晶的东西。为了让母亲放心,我特意卷起了袖子和裤腿,让她看看我初愈的皮肤。

母亲仍然不放心,说明天就让侄儿把她拉到医院来看看我。我费了很大劲解释了半天,并答应星期天出院后直接回老家,让她看看我,这才作罢。看着屏幕中老母亲恋恋不舍地挂掉了视频,我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

由于前几天没能好好休息,这一夜我睡得很香,直到妻子喊醒我吃早饭,才迷迷糊糊醒来。透过玻璃向外望去,昨夜竟然下了一场秋雨,地上铺了满满的一层法桐叶,几个穿着厚厚外套的工人正忙着清理。有些凉意的秋风不时从窗缝中挤进来吹在身上,我不禁打了个冷战,天是真的有些冷了。刚想加一件衣服,电话铃又急促响起来,不用猜肯定又是母亲打来的。电话那头传来的仍然是母亲急促的声音:“今天好点了吗?我刚去赵大夫家把你的情况问了问(赵大夫是我们村里有名的老中医,医术很高,在老家一带享有盛名),他说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临走时特意告诉我,你出院后,一定要买点栀子花和芦根泡水喝七天,说那样能把毒气排干净,说什么对肝好,我说的你记住了吗?别不当一回事……”

我听着母亲的话,一边点头,一边流泪。这么冷的天,又下了这么冷的秋雨,我都没有想到先打个电话向母亲问问情况,母亲却反过来关心我。真的无法想象,九十岁的母亲是怎样非要亲自拄着拐棍,迈着小脚,在湿滑的路上,一步一步走到离我家三百多米远的赵大夫家去的。平日里我告诉她很多事,她总是记不住,她又不识字,也无法用字写下来让她看,这次是怎样完整记住赵大夫告诉她的这些话呢?她会不会让赵大夫重复了好多遍,又在回家的路上默念了上百遍,才记得如此清晰。也许这就是世上最具有特异功能的爱,母爱吧。

挂掉母亲的电话,回头望了望一旁的妻子,她和我一样,眼角也挂着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