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朱辉 ‖ 微山湖,教我怎不依恋她
一
生于微山湖畔,一直以来我却很少有机会真正在湖里“走一遭”。多少次从她的身旁经过,我却因为种种原因又与她失之交臂。记得儿时,老妈常常绘声绘色讲述着在大湖里割苇子、拾章鸡子蛋、摘莲蓬的趣事,逗引起我们对那神秘大湖的无尽憧憬。虽然那时家里生活十分拮据,但是老妈那些湖里经历的故事却带给儿时的我们无尽的快乐。
而那些白日里听过的故事常常偷偷地钻进我的梦乡。在梦里,我用力划着一支小舟留子驶入一大片荷花淀。在荷花淀里,满眼望去,但见远也荷花,近也荷花,而我仿佛是那误入“桃花源”的武陵渔人“不知身在何处”。除了那荷香弥漫之外,在那碧叶亭亭的“擎雨盖”下还偷偷藏着荷花的花心——莲蓬。而我则卧在小舟留子里,右手拿着一个莲蓬,左手用力剥开莲蓬“房子”,取出包裹在里面的莲子,然后剥开那一层翠绿色的“包衣”,还没等它仔细端详一番外面的世界时,早已被我一股脑的塞进嘴里嚼起来。那味道真叫一个香呢!
正当我在咂嘴咂舌地吃着莲蓬,脸突然火辣辣的疼起来,睁眼一看,小弟正站在一旁咯咯地笑着。哎,原来又是一场美梦!侧过身,我用手摸一摸枕头上,早已经湿了一大片。我的心里咯噔一下,自言自语道:“坏了,昨晚的莲蓬又吃多了!看来我今天又要挨骂。”
回想当初,总有一种暖意从身体里流过。虽然生活的拮据早已成为过去式,但是现在的我却总也找不到那时的快乐与知足。夏天,在大街小巷里,叫卖莲蓬的身影随处可见。从那一堆堆的莲蓬中,我却再难寻觅那当初的味道。
二
作为微山人,我与大湖的“第一次亲密接触”发生在2013年。按照全县鱼池普查测量工作的安排,那时我们几乎一整天都在湖里度过。天刚蒙蒙亮,坐着摩托艇,一路上迎风踏浪,开始了在湖区全天的工作。夕阳西下,“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我们也开始收拾装备回港休整。
工作虽然很辛苦,但每日能与大湖如此亲近,也是一种幸事。除了能每日一饱大湖旖旎的风姿外,也让我对终日生活于湖里的渔民增添了更多认识。
也许你只有在微山湖里才能见到那一艘艘“连家船”,或三三两两排列在一起,或只有一艘停靠在河湾里。现在,在座船上生活的大多是老一辈的渔民,他们从小与这片湖水结缘,一辈子最拿手的生计就是养鱼与捕鱼,其他事物对他们而言则显得愈发陌生。如今,那些生于斯长于斯的渔家后代早已经走南闯北,出外求学,用自己辛勤的汗水浇灌着每一个人的美好明天。
对于老一辈的渔民而言,船上的生活早已深深扎根于他们的生命中,像鱼与水的依恋,连家船成了他们一生的寄托。白日里,他们或是结网捕鱼,或是采莲打草,或是养蟹牧鸭;夜幕低垂,当月牙儿与星子们开始在湖面上嬉戏时,他们也早已吃过晚饭,坐在船舱里,看着电视剧,你一句我一句谈论着儿女的家事,打发难得的闲暇时光。
三
愈是在湖里待久了,我也仿佛被浸染出一身“湖味”;愈是和这群渔民待久了,我也仿佛被他们的质朴与可爱所感染。由于工作时间安排紧,我们的午饭就由一对在湖里生活的渔家夫妻负责操持。每日繁忙的工作后,最让我们期待的就是中午那顿丰盛的“湖宴”。虽然这顿大餐只有两个凉菜一个大锅菜,但是吃起来绝对回味无穷,尤其是每顿饭必有的锅饼,两头厚中间薄,咬在嘴里有股子浓浓的菜香味,和自家做的锅饼比起来,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没得比嘛!
那次,我特意跑去看她做饭。原来这锅饼要用清水和好后,要和的瓤一些,趁锅热用手拍成饼贴在锅里,半截煮在菜汤内,“汤菜一锅出”。后来,我从书上发现原来这种吃法和“老鳖靠河涯”如出一辙,只不过“老鳖靠河涯”是炖鱼时贴锅饼,而我们不仅炖鱼,有时炖鹅也贴锅饼,相比之下真是花样翻新,与时俱进。
这夫妻俩,还有一对双胞胎儿子。两个人皮肤黝黑,眼睛炯炯有神,看起来有七八岁光景。闲聊时我们才知道,原来小哥俩在县城里上小学,只有寒暑假时才回到湖里,一家人团聚。倘若你要分辨谁是老大,只要看哪一个很勤快就能猜出来。看着他们无忧无虑的在杨树林里玩耍,真让人感到无比羡慕呐。
在湖里长大的孩子都会凫水。天气热的时候,一个猛子扎下去,不见了踪影,当你正焦急的看着水面时,他们早已从不远处的湖面上露出了圆圆的脑袋。我们的队长讲他年轻时能从码头一路凫水游到这边的庄台上,现在年纪大则没有了当年的神勇。岁月不饶人呐,这么多年大湖也在我们身边悄然发生着变化。
四
“天上雁,水中鸭,满湖鱼儿如穿花”,曾经的微山湖“日出斗金”,哺育了一代又代湖的儿女。然而有一段时间,这片美丽而富饶的湖水却突然变得沉默起来。湖区渔民守着烟波浩渺的湖水却打不到鱼,只能眼巴巴的度日子。是什么让这“横越江淮七百里”的“人间第一湖”失去了往昔的神采?是谁让这“千顷波澄碧,晴光潋滟生”的“鲁南美景”失去了往日的色彩?
这一切都是因为我们的自私与贪婪,这一切都发轫于我们对“母亲湖”毫无节制的索取。“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古语,只是告诉我们要学会如何利用周围的自然环境养活自己。古人还说过“竭泽而渔,岂不获得?而明年无鱼”的警示,提醒我们要懂得“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也;数罟不入洿池,鱼鳖不可胜食也;斧斤以时入山林,材木不可胜用也”的道理。
而我们却将这些道理置若罔闻,统统抛在脑后。于是,曾经美丽而富饶的微山湖变得愈发沉默,曾经久栖于此的水鸟也早已离开温暖的巢穴,飞向不知名的远方。但今天的我们已然开始行动起来,通过采取渔业增殖放流、打击涉渔违法行为等一系列的有力措施,让大湖休养生息,还“母亲湖”一个美好的明天。
今天,微山湖正变得愈发迷人,我突然想起从前湖区传唱的一首民谣:
“咱提起微山湖哟,拉起夯啊,微山湖是个好地方呦,夯啊!一湖大水明又亮呦,夯啊!金丝鲤鱼肥又香呦,夯啊!白莲藕瓜脆又甜呦,夯啊!……”
——《微山湖夯歌》
这是湖区渔民劳动时吼的“夯歌号子”。现在很少有人再唱起这首“湖谣”,但今天再把它拿出来吼一嗓子,最能贴切我此时的心情。因为今天的微山湖真可谓“人人都说天堂美,怎比微山一湖水!”
五
一日,当我们的摩托艇正行进在一片芦苇荡中,前方突然有两只水鸟从眼前飞过,在湖面上留下一串串悦耳的鸣叫。随船的一位渔民对我们说:“刚才那两只水鸟是苇喳子,它们的窝就搭在苇杆上,如果运气好的话,我们还能够发现它们的窝呢。”
看着岸上高低错落的芦苇荡,我真想不到还有一种鸟能在那随风摇摆的芦苇上搭窝筑巢。它一定是位杰出的建筑师,不然怎么能建造出如此精巧别致的作品呢?我还真想亲眼见识一下苇喳子的窝,可是直到工作结束,我们连一个窝也没碰到。
后来我在书上查资料时,偶然间发现了一段介绍苇喳子的文字。读完,我仿佛又看见了那一对从眼前飞过的苇喳子,雌雄对鸣,叫声美妙而动情。在这娇小的苇喳子身上,还隐藏着一段美丽而凄婉的爱情传说。
“相传,在微山湖畔有一对青年男女相恋,但是因为家庭贫富悬殊,双方的家长都坚决反对这门亲事。于是,他们便相依相携逃进了大湖里,靠一只小船捞鱼采莲为生,度过了一段漂泊但却幸福的生活。
可是,有一天在湖上遇到了暴风雨,小船漏水了,在将要沉没时,女的对男的急切地呼喊:撑(船)!撑!男的对女的急切地呼喊:刮(水)!刮!最后,小船终因风急浪高沉没了。于是,这两个青年人便变成了苇喳子,整日对唱着他们临死前不屈的抗争:撑撑撑撑!刮刮刮刮!撑撑撑撑!刮刮刮刮!……”
读完这段故事,让我生出无限感慨。在今天的社会里,爱情成了一件奢侈品,现在还有多少人能忠贞不渝的相守一生呢?“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直到天荒地老”,当我们的爱情与现实的生活碰撞时,往往是爱情让步于生活。但是我相信每一个人的心中都住着一对苇喳子,怀揣着一个美好的希冀。
微山湖是鸟类的天堂。除了苇喳子之外,还有很多我叫不上名字的鸟。有人说,这都是因为微山湖正逐步改善的生态环境所赐予。不然,我觉得鸟儿不是微山湖赐予的,相反,是这一群群鸟儿赐予了微山湖更多的生机与活力。日本当代著名诗人谷川俊太郎曾经写过这样的一段话“小鸟在天空消失的日子,天空在静静地涌淌泪水;小鸟在天空消失的日子,人还在无知地继续歌唱。”
我想,这样的场景在微山湖上将不会再现,因为每一个湖的儿女都已开始懂得了如何与“母亲湖”和谐相处,因为每一个湖的儿女都曾经侧耳倾听过微山湖的低声哭泣。保护好我们的微山湖,别让“母亲湖”又一次的哭泣,这是今天的我们也是子孙后代不可推卸的责任和义务。
六
微山湖就好像是一个永远也讲不完的故事。作为一个微山人,我能够出生于这片热土上,该是何等的庆幸呢?
当我独坐在窗前,夜晚的风吹响了杨树叶儿沙沙的“歌声”,除此之外远处还传来阵阵犬吠。夜晚能让白日里一颗躁动的心沉下来,学会如何思考生活。回想那段湖上的日子,让我不再是一个“名不副实”的微山人,也让我对这片湖水增添了更多感性的认识。
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微山并没有多么巍峨高耸的群山,但那烟波浩渺的湖水却滋养了几代微山人。今天,当我们回头思考湖泊与人类之间关系发展的历史时会清醒的认识到,湖泊资源的过度开发在不断填满我们欲望沟壑的同时,也让我们为之付出难以挽回的巨大代价。
如果没有我们现在的觉醒,也许要不了多少年微山湖也将成为一个美丽的传说。那时候,我们又到哪里放舟芙蓉浦,感受那“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极致美景呢?那时候,我们又到哪里侧耳倾听,陶醉于那或粗犷嘹亮,声震湖畔,或细雨柔韵,缠绵悱恻的鸟语呢?那时候,我们又到哪里去品尝那一道道浸满着“湖味”的“霸王别姬”“麻鸭卧雪”“漂汤鱼丸”“老鳖靠河涯”等地方名吃呢?那时候,我们又到哪里去亲身体验微山湖连家船和渔民独特的文化和生活呢?
我想,今夜的微山湖一定是静悄悄的。因为,那天上的月牙儿和星子们早已经躲到云彩里进入了梦乡;因为,那湖区的各种水鸟和走兽也早已经在温暖的巢窠里安然入睡;因为,那白日里忙碌了一天的渔民们也早已经伴着轻柔的波浪惬意入眠。也许,我也应该在这个充满着丝丝暖意的夜晚,闭上双眸,划着一支小舟留 子,驶入儿时梦中的荷花淀,寻觅那魂牵梦萦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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