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和埋葬于水的人相比我们是幸运的

风生于水

我们行于水上。攥着星球的轮回

左手是水

右手是水

水从黑夜涌来

我们闻水起舞，收割阳光的第一遍金子

那从祖先语言

谛听的木器。帆。细嚼的波纹

融进身体血脉

应着苇荡起伏，芦花雪白

2

“老伙计”——

你讲起冰的故事

“那是冰对我们的生死考验”

——你微笑插入一句台词

我们从一座荒废的孤岛

用身体滚过融解的冰

那是春天刚刚开始的一个黄昏

而家那么遥远

——“伙计”

你说看见了我家的炊烟

3

打开的插图，抖落瑟瑟声

你第二次踏进时间的河流

水以亿万颗离子跳跃，执牛尾而吟

为诸神镀金

当月牙勾起你一声吆喝

芦花正随风上升

剩下蜢虫

在光阴的自由里纠缠风景

除了月光和夜色，谁将覆盖我们

回头是喑哑苇丛红鸨苇喳子的沸鸣

抬头是低低草檐

一两句灯光，蟋蟀的鸣唱

4

每一滴水，向下

听觉里的故乡，拉长轻唤

当一颗蓖麻的种子在泥土里翻身

我的失眠

小于你的荒芜与寂寞

我们的词语闪亮

黑与白的底色，草叶和瓦檐，隐在

稀薄的光线。

童音怀抱着星月与太阳的词根

总有一滴水在很久以前沉没在

你胸前的小河

我一次次打捞。竹篮里的月色是否

就是一簇波浪的前身

5

我是你深入荷心的雨滴

从左舷和右舷

打湿了全身

抱紧湖水又渐渐释放自己

我是你走散多年的少年

立在荷尖

头顶硕大的荷伞

赤身裸体

六月的雨水一半是热的

荷。吹过一半凉凉的甜

6

深扎在泥土里的藕

于十三孔的

笛上

奏着流水

和你心中的弦丝

我的爱情在一朵莲上

红是心尖上

耕耘着的土地

当脉管里的血在六月里火热

时间的红蜻蜓

会轻轻落在唇上

趁莲子未落

你不必等秋风起时

一个手握舟楫的过客

说起

故乡这一片云霞

故国这一樽明月

7

像麻雀恋着芦花冬天的温暖

我沿着一场雪，和洁白的梦幻

在你目光里上溯

那铺开的浩荡挽起日月，忆及

忧伤而甜蜜的生活

风中，我将一支苇扶正

在家乡的版图上，倾听你默默诉说

月光的白，阳光的金黄

渺远的一片水

从哪一滴开始都走向你飘扬的发际

那一支还未长高的苇

应该是我当年踟蹰浪迹的影子

当水在高处哗哗地流响岁月的思绪

四季的风，吹动谁黑褐色的胴体

雪覆盖草木的时候

他收割了你理想的金黄，去喂养那些

失去营养的生活

一支遥望的芦苇

他的鬓发已经雪白

那个背乡离井的人

向着你掬一捧甘冽的清醇

水养育着的芦苇和儿女

在水的浸润里，性情昂扬明亮

水，拔节出迎风招展的形神

柔韧的手指

编织生活细密的情意

哦，那些生产苇箔与席子的季节

我俯身于村庄的泥土

深嗅你体温里四溢的乳香

美丽的村庄，不改的是群集的

麻雀

沿着芦苇的河流，向上

飞越目光的极限

水势浩茫。波涛追逐着鱼艇向浩瀚的天空

索要澎湃的激情

洄流处，苇挽着水的臂膀

像柔情的智者

抚平时空的惊慌和空濛

越冬的鸟每一次盘旋和降落

羽毛光洁

托起自由自在的飞翔

那些幸福的感觉，扎根于

故乡的泥土

梦中你告诉我那些芦根的甜

8

当每一棵草不再纠结

他们，会在水上连绵一种气势

他允许我这样向你描述

——那是多年之后的事了

一种艾的苦

与荷的香

捕捉在记忆里

你久久不忍离去

北方这个最大的淡水湖养育的草

养育着健壮的黄牛

它们在鲁西南大地上，昂首，低头

哞哞或响鼻

与一群汉子，耕耘

什么时候

那座泥坯的牲口院子，早已坍塌于

苍茫的记忆

仿佛生活总是从苦的源头开启

当父亲的镰刀

探入水

你的舌头会在草断裂的伤口感受

快乐地收割

我无法向你描述

那些草高高的茎上结出的鲜红的芒

也无法说清

那些芒如何摔打出线一样细的籽粒

它们和苦茳草深扎于水中

长长的皮根

一样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