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贺文键 ‖ 唐训方的训字营在湘军中的地位
一、书生掌兵:训字营的创立与崛起
道光二十年(1840年),湖南常宁士子唐训方中举,却四赴会试不第,只能以大挑二等身份候补教谕。命运的转折点出现在咸丰四年(1854年),当曾国藩在衡州创建湘军水师时,唐训方以书生之身投笔从戎。初为水师营官,后转陆师,在随罗泽南克复武昌等战役中展现出过人才能。
曾国藩敏锐发现其治军天赋,命其返乡招募五百常宁子弟,由此组建了湘军中独具特色的“训字营”。
这支以乡情为纽带的部队迅速成为湘军劲旅。咸丰四年至五年间,训字营随湘军主力转战长江中游,在田家镇战役中力挫太平军名将罗大纲;当夜太平军偷袭大营,唐训方巡营警觉,及时退敌,次日率壮士“踏肩陟高墉”攻克孔垅,展现出临危不乱的特质。
在江西战场,训字营更显锋芒——咸丰五年驰援义宁时,面对城外鸡鸣、凤凰二山犄角之势,唐训方“逼鸡鸣山下,督队先登”,敌军惊溃,湘军乘胜破城。这些战绩使训字营在湘军初创期即崭露头角,唐训方也因功累擢知府衔,获赐花翎。
二、江淮砥柱:战火淬炼的攻坚铁军
咸丰六年(1856年)正月,训字营以一场教科书式的夜袭震惊诸军。
唐训方亲率三百死士夜出鲇鱼套,雪袭藕塘太平军营垒,连夺两座坚垒;又以疑兵之计环绕城门佯动,使守军不战自溃。同年襄阳告急,高二起义军联合捻军围攻府城,胡林翼急调训字方偕舒保马队驰援。唐训方指挥若定,在峪山、樊城、吕堰驿等地连战连捷,阵斩女将宋氏,最终解襄阳之围。此役后,他以文官身份权知襄阳知府,成为湘军将领中文武兼资的典范。
训字营的作战特点在咸丰八年(1858年)蕲黄战役中臻于成熟。面对陈玉成两万大军,唐训方依胡林翼之策构筑碉卡防线,以两千兵力据险死守,击退太平军轮番强攻,获清廷赐号 “奇齐叶勒特依巴图鲁”(满语“无畏勇士”)。
当湘军在三河惨败、李续宾阵亡的危急时刻,唐训方率训字营回防湖北,屯驻陈德园力保后方不失,为湘军重整旗鼓赢得宝贵时间。
咸丰十年(1860年),训字营迎来巅峰时刻。在太湖、潜山战役中,唐训方已升任湖北布政使,仍亲临战阵。当悍将鲍超在小池驿被围时,多隆阿无力救援,唐训方率部冒死接应,虽因筑垒未成遭袭退守新仓,其敢战精神震动诸军。此时训字营已成为湘军移动的“救火队”,在鄂皖战场屡次扭转战局。
三、统御之道:训字营在湘军体系中的独特地位
同治元年(1862年),唐训方临危受命署理安徽巡抚,训字营由此承担起更复杂的战略任务。
此时的安徽是太平军、捻军和苗沛霖割据势力的角斗场,王闿运在《湘军志》中直言唐训方“号令不出三百里”。但他以高超的统战艺术打开局面:一面团结满人英翰、汉人马新贻等地方官员,将八位德才兼备者纳入麾下(其中四人后来官至督抚);一面与湖北巡抚严树森诗词唱和,以同年之谊确保每月3.7万两饷银不断。
面对苗沛霖数十万割据武装,唐训方展现出与其儒将身份不符的谋略。他吸取前任袁甲三、李续宜的教训,对受僧格林沁庇护的苗沛霖暂取隐忍之策,甚至拨付万两饷银供其“剿捻”。
待胜保倒台、苗沛霖叛迹昭彰,唐训方果断“广设间谍”,成功策反苗军大将张士端。张献蚌埠、赚怀远,使苗沛霖根基动摇,最终被僧格林沁合围剿灭。此战为湘军彻底拔除江淮心腹大患,更洗刷了翁同书被俘、李孟群被杀的前耻。
训字营的独特价值,在唐训方与湘军诸将的互动中尤为凸显。他对猛将鲍超的推崇发自肺腑,在《赠鲍镇军春霆》中赞其:“镇军崛然起乡里,目光如电气如虹...手执长矛挽贼船,雷飞巨炮扫鲸穴”。这种惺惺相惜转化为战场上的生死相托——当训字营解散时,唐训方将精锐尽数移交鲍超“霆军”,成就湘军内部少有的无缝整合。
四、儒将风骨:从戎马征尘到林泉寄志
出身岳麓书院的唐训方,始终保持着士大夫的文化品格。即便在军书旁午之际,他仍以“四时花草皆诗料,写上云笺字亦香”自况。其诗文中松、梅意象尤为突出:在《游大义山记》中描绘古松“枝仰撑欲击云出迤”,赋予龙腾之势;拜谒史可法墓时,更以“精气化为梅万树,朝朝暮暮送清香”隐喻忠贞气节。这些文字背后,暗藏着汉族士大夫效忠清廷的复杂心境。
同治五年(1866年),唐训方在直隶布政使任上遭御史弹劾“交代过于束湿”,终至罢官。这位解甲儒将归乡后的人生选择,恰是其治军理念的延续。他捐养廉银二万两建培元塔,既为“锁双江口合流之水”,更期“地势崇斯元气固,元气固斯人才兴”。
当民间诬其贪污军饷建塔时,历史却证明:湘军高级将领年俸可达5400两,李续宾六年积银数万,唐训方捐建实为清廉所得。
归隐常宁的唐训方,将训字营的整训精神转化为文化建构。
他倡立西乡经纬公学,督修《常宁县志》,编纂《常宁诗文存》;考证方言著《俚语征实》,整理战地笔记成《从征图记》。当光绪十七年(1891年)《唐中丞遗集》由挚友陈士杰刊行时,二十七卷著作见证了一位儒将的终极追求——正如他早年在太湖畔写下的夙愿:“何日扫欃枪,言归课耕读”。
结语:湘军谱系中的常宁之光
从咸丰四年五百常宁子弟初试锋芒,到同治年间纵横江淮,训字营发展到十三营六千五百人,以“能战能守,善抚善谋”的特质,在湘军体系中书写了独特篇章。
它既不同于鲍超“霆军”的悍野强攻,也有别于彭玉麟水师的飘忽机动,而是融汇了传统士人的韬略智慧与湘南山民的坚韧务实。唐训方晚年在家乡的义学、书塔、方志中延续着训字营的精神血脉,其家族后裔更涌现出“唐氏三绝”等文化精英。
当硝烟散尽,这位常宁儒将以“不养笼中鸟,惟蓄池里鱼”的豁达,为湘军集团的文化品格增添了厚重注脚——训字营的最终使命,终究是培护那生生不息的华夏元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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