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布衣逍遥 ‖ 张建鲁主席《老牛咏叹调》读后感
农野忆生涯,书卷新翻日又斜。僻壤出身怀素志,堪嗟,社工心期愿未赊。
牛语诉桑麻,田垄躬耕苦岁华。负重忍劳终不倦,叹呀,悟得平凡品自嘉 。
作为一个农村出身,并在幼年时期帮父亲养过牛的社会工作者,我用一周的时间反复品读张建鲁先生的《老牛咏叹调》,每读一次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动。作者以老牛的视角,描绘了它在田间劳作的艰辛与坚韧,仿佛让我们看到了那些默默奉献的生命。这篇作品不仅是对老牛的赞歌,更是对平凡生活中伟大精神的深刻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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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中那头驮着月光的老黄牛,既是农耕文明的活化石,也是中国乡村的精神图腾。它的脊背弯曲成土地的弧度,蹄印里蓄着四季的雨水,当铜铃在麦浪中摇晃时,整个村庄的呼吸都随之起伏。诗人用“睫毛上的露珠”与“反刍星光”的意象,将老牛从劳动工具升华为自然诗人——它用沉默的瞳孔记录晨昏,用缓慢的咀嚼消化岁月,那些深深浅浅的蹄印,最终都化作大地的诗行。
在文学传统中,牛的形象始终承载着双重隐喻。鲁迅笔下“俯首甘为孺子牛”的奉献精神,与古代耕织图中“但得众生皆得饱”的朴素理想,在这头鲁西黄牛身上得到延续。值得注意的是,文本中老主人称牛为“爷们儿”的细节,打破了人与牲畜的界限。这种拟亲缘的称呼,暗示着农耕社会中生命间的共生关系:牛不仅是生产工具,更是共同对抗风雨的家人。当牛舍坍塌、村庄拆迁时,诗人捕捉到的不仅是物理空间的消逝,更是一种生命共同体的瓦解。
老牛在民俗馆中的“重生”颇具象征意味。它站在聚光灯下成为展品,恰似农耕文明在当代的处境——被凝视、被怀念,却不再真正参与生活。那些与观众合影的瞬间,与其说是老牛的新生,不如说是现代人对乡愁的集体消费。但诗中“水洼映出年轻时的影子”的描写,又赋予这种转化以诗意:当工业文明的车轮碾过田野,至少还有文学能为老牛保留一片月光下的麦地,让它在文字的牧场里永远咀嚼着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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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老牛在屠宰场的铁笼里反刍二十六年光阴时,那些在胃囊里发芽的瓜籽,恰似生命最荒诞又最诗意的隐喻。透明的小花从陈年草料间绽开,如同时间在消化系统里完成的微型轮回——被吞咽的不仅是食物,还有少主人偷瓜时的嬉笑、老主人手提马灯的微光,以及所有未被言说的陪伴。这种将记忆具象为生物生长的笔法,让牛的反刍超越了生理现象,成为对存在本质的哲学叩问:所谓生命,是否就是不断咀嚼过往,并让某些瞬间在体内重新活过来的过程?
文本中老牛对“灵魂安放处”的困惑,暴露出农耕文明特有的生死观。它不畏惧死亡本身,却忧虑死后能否再遇“好人家”,这种担忧将牲畜的实用价值与情感价值奇妙地缝合。当老牛被误送入屠宰场又转至动物医院时,命运的无常与温情同时降临——白炽灯下挂着的手术刀既象征现代科技对传统生命的干预,也暗示着工业化时代里,连死亡都变得流程化、专业化。老主人那声带着哭腔的“爷们儿”,在此刻成为最尖锐的存在主义宣言:当人类用亲缘称谓打破物种界限时,究竟是谁在拯救谁?
诗人笔下“驮着月亮畅想”的老牛,与现实中“数草料里稗子”的老牛构成镜像。前者将劳动升华为诗意的栖居,后者则在琐碎中丈量生命的厚度。值得注意的是,老牛始终以见证者而非控诉者的姿态出现:它记得收割机吞没金黄的轰鸣,也记得布谷鸟被降噪耳机过滤的啼鸣,但它的眼睛只是平静地映出这些变迁,如同月光平等地照耀着木轭与钢铁。这种克制的叙事背后,藏着更深刻的生命智慧——真正的咏叹调不需要高音,在沉默中反刍星光,本身就是对存在最好的礼赞。
“麦收夜”里老牛“抖落露珠”的细节,揭示出文本对时间本质的思考。牛睫毛上的露水与星星互为倒影,当它轻轻颤动时,整个宇宙似乎都随之摇晃。这种微观与宏观的奇妙呼应,让人想起庄子“天地与我并生”的境界。但当代语境赋予了它新的苦涩:当村庄睡在麦香中时,老牛咀嚼的不仅是草料,还有即将消逝的整个农耕纪元的晨昏。那些被铃铛摇落的夜色,最终都化作诗人纸上的乡愁,而老牛在民俗馆的“重生”,恰似文明更迭中所有被迫转型的生命缩影——我们怀念的从来不是苦难,而是苦难中未被磨灭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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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通过多层次的叙事视角转换,巧妙地将老牛的生命历程编织成一张情感之网。第一人称的内心独白让读者直接触摸到老牛温热的鼻息——“我低下头,用鼻子蹭了蹭少主人的手”这样的细节,比任何心理描写都更具穿透力。当老牛在民俗馆“恍如走出来”的瞬间,现实与记忆的叠影打破了时空界限,读者也随之跌入那个月光与麦浪交织的梦境。这种叙事魔法不仅赋予牲畜以人格,更让每个曾与土地有过联结的人,都能在牛铃声中找到自己的童年倒影。
文本中反复出现的“烂场雨”意象构成精妙的情感节拍器。泥泞中艰难前行的车辙,蹄子深陷淤泥的触感,与少主人擦拭伤口的温热毛巾形成冷暖交替的节奏。这种具体化的描写,让读者不是旁观而是亲历——我们膝盖似乎也泛起隐隐作痛,指尖能感受到棉被里老主人滚烫的体温。特别动人的是“偷乐”这个人类化的动词,当老牛看见少主人给农具涂油时,那种默契的喜悦冲淡了锈迹的苦涩,将主仆情谊升华成近乎亲子的羁绊。
声音的消长成为丈量时代变迁的情感标尺。布谷鸟的啼鸣与拖拉机的轰鸣,牛铃的清脆与收割机的嘶吼,这些声景的此消彼长构成无声的控诉。但作者并未沉溺于怀旧,而是用“水洼映出年轻影子”的蒙太奇,让两种时空在某个潮湿的午后达成和解。最令人心颤的是老牛“像枯黄落叶”的比喻,这个被秋收人群无视的静默身影,恰恰成为所有被时代列车甩下之物的共同肖像。
叙事中最具张力的莫过于疼痛的转译。老牛蹄上的伤口、铁锈的暗红溪流、炒黄豆的香气,这些感官碎片在记忆里发酵成情感的醇酒。当少主人夜半端着温水出现时,那个曾经抱干草守候小牛犊的少年身影突然清晰,二十六年光阴在盆中荡漾的水纹里完成闭环。这种不事张扬的呼应,比任何煽情告白都更有力量,它让读者在某个恍惚的瞬间,突然理解为什么老牛会觉得“蹄子上的伤口不那么疼了”——有些陪伴本身就是止疼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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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钢筋水泥的森林不断蚕食田野,老牛在民俗馆的玻璃展柜后凝望,这种错位的陈列恰是农耕文明在现代社会的缩影。我们给孩子讲解牛轭的构造,却再难让他们理解“但得众生皆得饱”的朴素信仰;年轻人举着手机与老牛自拍,镜头里牲畜的眼睛倒映着电子屏幕的蓝光。那些被收割机淘汰的木犁,如今成了网红打卡点的装饰道具,而真正消失的不仅是农具,更是人与土地之间那种带着体温的契约。
老主人那句“机器没有温度”的叹息,道破了技术理性无法填补的情感空洞。拖拉机可以精准计算亩产,却不懂得在暴雨来临前放缓脚步;智能灌溉系统能监测土壤湿度,但永远不会像老牛那样,用尾巴轻拂少主人汗湿的脊背。当代农业追求效率的狂欢中,我们失去的是对生命节律的感知——不再有人记得谷雨时分泥土的芬芳,也不再有孩子蹲在田埂上,看蚂蚁如何搬运被犁铧翻出的麦粒。
值得玩味的是,当纪录片导演说“牛眼里藏着乡村故事”时,他们寻找的其实是自己基因里的文化记忆。老牛成为流动的博物馆,用沉默对抗着集体失忆。那些抚摸它粗糙皮毛的手,或许会在某个深夜突然想起:我们的祖先曾与万物共生,在星光照耀的麦垛旁,听过最动人的生命咏叹调。
合上书页,老牛的身影依然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它教会我们,生命的价值不在于轰轰烈烈,而在于脚踏实地、无怨无悔的付出。张建鲁先生的《老牛咏叹调》不仅是一篇文学作品,更是一面镜子,让我们看到了自己内心深处的坚韧与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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