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忆东 ‖ 我不是县长
来源:本站 作者:忆东 时间:2025-12-17 分享到:
本来是大雪节气,却艳阳高照,晚上也是月色如银,天气格外反常。
我才不管几点呢,抓起电话就拨了出去:“于建坤,你给我滚过来,你给我惹的什么事儿啊?”
“我……我给你惹什么事儿了?这都到几点了?你吵什么呀?是不是又喝多了?你别朝我发火,你老婆在家,你找她发火不就行了吗?”“我不跟你吵跟谁吵?就是你给我惹的事儿。那个周为辰,是不是你让他到我这儿来的?肯定是你,你赶快到我家来。”“这都几点了?明天再说行不行?我都躺被窝里了,睡得迷迷糊糊。怎么就是我了呢?喝酒的时候你怎么不喊着我?周为辰又怎么了?”“你别装傻充愣,你是周为辰最好的同学,什么事儿他能瞒你?他来老家虞台还不都是你鞍前马后,还不都是你招待。你俩也真够不要脸的,本来高中的时候同时喜欢上了李艳霞,你俩成了死对头。没想到的是,李艳霞和王玉明结婚了,你们两个鸡飞蛋打,却成了最好的同学。”“说话不要那么难听吧,什么鸡飞蛋打,你把李艳霞说成什么了?她既不是鸡也不是蛋吧。哈哈哈。”“你别给我打马虎眼,周为辰怎么知道我的家?肯定是你告诉他的。我晚上有个应酬,十点钟才回来。结果呢?他把我堵在楼道里,跟着我进家,喝了一杯水,说了几句话,放下东西就走了。”“这个周为辰也太不地道了吧,每次到我这儿来都是空着手,怎么到你家还带东西呀,都是老同学,怎么还厚此薄彼啊?”“你别给我扯东扯西的,就他侄子的那个事儿,我根本就办不了。你也知道,这样的事情谁都办不了,县长也办不了。”“我能想什么办法,你赶快给我滚过来,咱俩商量商量。”“有啥事儿你说不就完了吗,这个点了我到你家里去,冷天冻地的,你老婆孩子不烦呀,他们不都睡了。”“这个周为辰,他是怎么想的呀?他在北都这些年是怎么混的呀?两条烟、两瓶酒也就罢了,关键是下面放着一包硬货,这放在我家里,我睡不着呀。再说了,就他那个事儿,我怎么给他办?他这不是有病乱求医吗?看见神就跪,再说了,我也只是个敲木鱼的小和尚,他跪我没用啊。”电话那头的人嘿嘿笑起来:“你不能办,我更不能办。我跟他说了,我不能办,你也不能办,可他不相信呀。”“你觉得不好办,你就推到我这里来,我不能办呀,谁也不能办。”“你好歹是个副局长,我就是大头兵一个,你认识的人总比我多吧。还有,你名声在外呀,许多同学都觉得你混得好。周为辰一回来,就说让我领着他去找你。他说,他听人说你现在县里是副县长,呼风唤雨,办个这样的事儿还不是毛毛雨。”我不由倒吸一口冷气:“这不是放屁吗?我是什么副县长?我只是个副局长好吧,而且排名最后。”“我也不知道他听谁说的你是副县长,还对你赞不绝口。说你是同学里面第一个提拔为副局长的,干了这么多年,干个副县长也正常,就是干个县长也没什么。哈哈哈!”“我不是副县长,我连局长都不是,我只是个副局长。你就是跟着乱起哄,你赶快过来,你要是不过来,明天一早我就把这些钱交上去。”“别别,我给你作证不就完了吗,今天晚上就先在你那里放几个小时。这马上就是凌晨了,就是几个小时的事儿,明天一早我到你家去。”挂了电话,我捏着手机的手还在发紧。客厅里只开了盏小夜灯,周为辰留下的那个灰色布包就放在茶几地下,明明没温度,却看得我浑身发燥。我走过去踢了踢茶几腿,布包轻微晃动了一下,里面的钞票发出沉闷的声响,听得我太阳穴突突直跳。后半夜我几乎没合眼,天刚蒙蒙亮,院子里就传来敲门声,不用想也知道是于建坤。我趿拉着鞋去开门,他裹着一身寒气站在门口,手里攥着个肉包子,嘴里还嚼着:“我一早就过来了,怕你又急得上火。那钱……还在呢?”我侧身让他进来,指了指茶几下的布包:“能不在吗?跟块石头似的压着我。你赶紧想想法子,这钱必须弄出去。”于建坤把剩下的包子塞进嘴里,喝了口我递过去的热水,皱着眉绕着布包转了半圈:“我昨晚也琢磨了,周为辰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认死理还好面子。直接硬退,他肯定不接;找别人转交,又不知道找谁合适。他在县里除了我,也就跟那个某委办的同学走得近,可那人咱巴结不上,更不敢惊动。”“那就眼睁睁地把钱放在我这儿?”我坐回沙发,又摸出烟盒,“我跟你说,于建坤,这事儿是你把他引到我这儿来的,你必须跟我一起把这事儿了了。我怎么成县长了,你直接给周为辰打电话说,我不是县长,我只是个小小的副局长。你就说我态度坚决,这钱不能收,没法收,收了也干不成事,不然我就直接去北都找他。”于建坤掏出手机,却迟迟没按号码,苦着脸说:“你别逼我啊。我昨天半夜其实给他发过消息,说你这边坚决要退,他就回了一句,事儿办完再说。现在打电话过去,他指定还是这态度。”我猛地把烟盒拍在茶几上,心里冒火:“那你说咋办?周为辰领着侄子来的时候我就听清楚了,这钱是他爹打工挣的血汗钱,不是大风刮来的!这钱谁都不能要,无论如何都要退。夜长梦多,你赶紧的。”“我,我都录音下来好吧。你让我想想,我想不出来办法啊!”两人就这么耗着,从天亮吵到日上三竿,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也没商量出个正经办法。最后,于建坤实在没辙,说先缓一缓,等周为辰主动来问再说,实在不行就找个中间人调停。我知道这是缓兵之计,可眼下也确实没别的出路,只能点头应下。那包钱被我锁进衣柜最底层,外面还裹了两件旧衣服,可就算看不见,我总觉得有双眼睛盯着我,吃饭睡觉都不踏实。这一缓就是一个月。期间我没敢主动联系周为辰,于建坤也只跟他有过两次简短的微信沟通,对方每次都只说“等侄子的事儿定了再说”。一天下午,于建坤突然火急火燎地跑到我办公室,把门一关,压低声音说:“周为辰的侄子考上了!笔试面试都是前三名,政审都过了!”我手里的笔“啪”地掉在桌上,脑子瞬间懵了:“考上了?太好了。”“按说该马上报到了,”于建坤搓着手,脸色复杂,“周为辰上午给我打电话,把我好一顿夸,说还是我面子大,说咱俩办事得力,帮他办成了这大事。我想跟他提退钱的事儿,他直接把话岔开了,说等侄子上班了,他回来,要请咱们俩好好喝一顿。”我心里沉得像灌了铅,考上了就似乎意味着周为辰更不可能让退钱了,这十万块彻底成了钉在我身上的钉子。我跟于建坤说,不管怎么样,这钱必须退,就算他请吃饭,我也得把话挑明。可还没等我们约好时间,三天后,于建坤又带着一个更离谱的消息来了,周为辰侄子不当公务员了,收拾东西去南方当程序员了,据说年薪五十万,比公务员挣得多好几倍。“你说啥?”我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考上了又不去?这孩子咋想的?周为辰能同意?”“周为辰一开始也不同意,跟侄子吵了好几架,”于建坤叹了口气,“可那小子铁了心要去南方,说公务员挣得少,还说自己学的计算机专业,在南方能发挥特长。周为辰拗不过他,最后也只能同意了。”我心里的石头似乎落了一半,又悬了起来。落下去的是,侄子没去当公务员,这钱就没了“办事酬劳”的由头,退钱更有底气;悬起来的是,周为辰会不会觉得,就算侄子没去,我也帮他侄子考上了,这钱还是该给。果不其然,我让于建坤立刻给周为辰打电话,说现在侄子没去上班,这钱必须退回去,而周为辰就是不让退钱。电话开着免提,周为辰的声音透着股不耐烦:“建坤,李副县长是不是又催着退钱?我都说了,事儿办成了,钱不能退!我侄子能考上,多亏了你俩帮忙,就算他自己不想去,那也是他的事儿,跟你俩没关系。”“周为辰,这事儿不能这么说,”我抢过话筒,“你侄子没去报到,这公务员的事儿就不算成,我没帮你办成任何事,凭啥收你的钱?我是个副局长,不是李副县长!”“凭啥都行,就凭我周为辰的面子,就凭我同学在县里当县长。好,挂了,回头我再登门致谢!”话音未落,周为辰的电话就挂了。“你,你别看我。你还不了解他,周为辰就这样,他在村里早就吹出去了,说自己在北都混得好,同学在县里当领导,一句话就能把他侄子的工作搞定。现在你把钱退回来,村里人不得笑他吹牛皮?不得说连十万块都送不出去,以后还怎么在村里抬头做人?”我真是哭笑不得:“面子能当饭吃吗?”说话间又来了火气,“这十万块是他本家大哥在工地上搬砖、扛水泥挣的血汗钱,不是谁用来撑面子的工具!他侄子将来一年是能挣五十万了,不再缺这十万块,可这钱放在我这儿,我一天都睡不踏实!”“我给周为辰打电话了,可他说,这钱是不会收回去的。你要是实在不想留着,就自己看着办,反正他不接,也不让送回去。”我胸口气得起伏不停:“他这不是置我于险地吗?这所谓的面子真的那么重要?花十万块买个在县里有关系的名声,不值啊。”“反正我就是个办事员,我没啥面子,我也不要什么值不值的。每到星期天的时候,我都是骑着我的那辆破自行车回老家,还觉得很惬意。那个,要不,咱把这包钱匿名捐出去,确实留在你这儿也不是个事。”“不行,大侄子能挣五十万元咋了,可这十万元是他爹的血汗钱,不能捐出去。而且现在捐款都要登记信息,万一被查出来,说不清楚钱的来源,反而更麻烦。”“那要不明天咱俩去一趟周为辰的村,偷偷把钱送回去,送还他本家大哥。嗨,这像地下工作者一样了。周为辰说,他大哥现在村上可拽了,孩子考上了公务员,还被大厂要走了,今后前程远大。还说,还是周为辰有本事,毕竟在外面混了许多年。就这个样,那大哥要是在家门口捡到十万元,还不得拾金不昧。”这时,有电话打来了,我听了一句,就开了免提:“老公,你在办公室吗?那件事想好办法了吗?”于建坤眨眨眼:“嫂子,是你呀,我和李县长在一起呢,商量着呢。”“嘁,还李县长,他连个副局长都不够格,你就更不要说了,我说怎么这些年你才干个股长,这多大点事啊。什么面子不面子,你俩直接去上面,把什么都说清楚,你不是一直保持着录音了吗?不是你俩,是周为辰一直不让把钱送回去。上面天天处理这事,他们有的是办法。我知道,你们只是担心钱退不到老周大哥那里。你们直接要求不就完了吗?上面会圆满处理这事的。至于周为辰,就随他去。”“我一天县长夫人也不愿意当,这是什么事啊,以讹传讹、道听途说。你们要快点,两个大男人婆婆妈妈的。”那面电话挂断了,于建坤看看我说:“还是你有贤内助。我可听说了,正考察着呢,说是你要到乡镇去,而且是一把手,连升好几级啊。”我淡然一笑:“你也不看看我这些年是怎么干的,我是排名最后不假,可我的干劲在那里,我的贡献在那里。我们单位的老大、老二都实在不好意思了,都极力往上推我。他们说,要是出去还干副职,那就不让我出去,他俩原地腾地方,哈哈哈。”于建坤点点头:“还是你厉害,我就佩服你的这股劲,在我的心里你早就是县长了。从今天开始,我要向你学习,向你学习做人做事,不再混天撩日、得过且过了,我也要往上走。”“行了,别贫了。都怨你,第一次周为辰找来的时候,你就该直截了当地给他说,我不是副县长,我只是个副局长,你只是个股长,咱俩帮不了他,在县里这样的事谁都帮不了。现在,我们县里的风气多正啊,我们可不能倒行逆施,顶风作浪。走,咱找领导去,把一切说清楚,我一开始就让你做好记录,做好录音,你可要为我作证。”说着,我拎起那个布包。“你就放心吧,李县长。哈哈,我真为你高兴。要我说,你很快就去那边当一把手了,就那个位子,凭你的能力和干劲,过不了多久,你就会成为真的李县长了,哈哈哈。”我迎着室外的阳光,大步往前走:“我不是县长,我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