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舟车辗转，翻山越岭，她一路走的很辛苦。

他不止一次说过望阳镇交通条件不好，言外之意是不主张她去，但是这段时间她想见他的冲动，野草般疯狂滋长。    

其实两人在网上视频时互相能看到对方，但是她更想在真实空间里见到他，以解开萦绕在大脑里的谜团。

大病初愈，她没提前通知他，也瞒着周围所有人，迫不及待踏上探望他的行程。

通向望阳镇的山路蜿蜒如蛇，狭窄的路面仅有两个车道的宽度，对向车辆交汇，两车也就隔了一拳头多的距离，驾驶技术差点的司机，在这条路上开车想都不要想。

左边是峭壁嶙峋，右边像是挂在几十米高的悬崖上，客车司机两眼死死盯着前方路面，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乘客脊梁骨也直冒冷汗。

路旁护栏处零零星星有一些金黄色太阳花从石缝里探出头来，像一张张明艳喜庆的笑脸，兴高采烈欢迎远道而来的客人，给乘客们紧张情绪带来些许缓解。

她想起两年前生日那天，他送给她的那束红玫瑰里也插了这样一朵太阳花，金灿灿明晃晃的格外耀眼，他说这国旗红玫瑰和金色太阳花代表他的忠诚和爱情！被他拥在怀里的感觉是那样温暖幸福，那一刻已经长久定格在她记忆里。

她和他在公安大学上学时相识相恋，她学的是数据分析，他学的是刑事侦查，两人都有铲除罪恶的正义感和英雄情结，所以学习都很刻苦，专业成绩在各自班里名列前茅。

良辰美景，花前月下，别人谈情说爱，他俩却在交流学习心得，讨论疑难案例，有时甚至因为观点分歧争论到面红耳赤。

毕业后，她进入省城公安局，凭着扎实的专业理论知识和刻苦严谨的工作态度，很快成为全局技侦骨干。

他服从国家充实边防地区刑警力量需要，加入到西南省的警察队伍，驻扎在与东南亚某国接壤的望阳镇，战斗在打击越境犯罪一线。作为“警二代”，他有着人民警察的强烈“荣誉感”和“使命感”，在工作中胆大心细，敢打敢冲，连续参与破获了几个跨国大案要案，赢得了上级褒奖。

紧张的工作和上千里的距离，让一对恋人无法朝朝暮暮在一起，每次短暂相聚后和她分别时，他都表达出对她的不舍和歉意。她理解支持他，“好男儿志在四方”，她不愿他被儿女情长拖住后腿，当初爱他就是欣赏他的忠肝义胆，她准备将来结婚后调到他那里，和他并肩战斗。

“真爱无距离”，两个人校园恋发展成了网恋，感情却并未受到影响，两颗心依旧紧紧连在一起。他们在网上聊天一般用文字，有时她想听到他刚阳的男中音，就提议用语音，有时候想见他一面，就提议开视频，他总是乐呵呵的答应，然后配合他，陪着他，哄着她。

被他宠着，爱着，惯着，她感觉天涯若咫尺，他每天就在她身边。

 二

网聊时，她喜欢向他描述自己的那些奇思妙想，还有就是两人结婚后的规划，心里满怀对幸福生活的憧憬。他则向她讲述西南边境风情和奇闻轶事，更多的是与犯罪分子斗智斗勇的破案经历。她震撼之余为他担心起来，每次下线都不忘嘱咐他千万要小心。

她从内部资料上了解到，西南边境地区每年都有十余名干警在案件侦破中献出宝贵的生命。她一遍又一遍嘱咐他一定要注意安全。

他笑着告诉她，放心吧，我属猫的，有九条命，不会轻易“光荣”的，我还没捉完那些猖獗的“老鼠”呢，倒是你要小心自己的身体，再头痛了不能强忍了，要及时去医院检查治疗，千万不要大意。

 一次视频快结束时他好像欲言又止，她看出了他表情有些为难，就笑着问他，有什么事不好说出口呢？他思考了会儿告诉她，他要奉命秘密执行一项特殊侦查任务，大约三个月的时间，请她为他保密，不要主动找他，也不要用任何通讯工具联系他，同时也要照顾好自己，任务完成后，他会上线联系她的。

她心理一紧，很想知道他执行的是什么特殊任务？危险程度有多高？但是想到职业纪律，话到嘴边又咽下了。微笑着告诉他，好的，我等你凯旋归来！

接下来的日子对她是煎熬，她一天一天数着和他分别的日子，有思念，有期盼，也有担忧。每天早晨起来第一件事，晚上睡前最后一件事。都是查看有关西南边境的警方信息和新闻报道。

那些天她深夜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睡，常常盯着手机发呆，脑子里胡思乱想，一直没有他的任何消息，他不知道算是好事还是坏事，好不容易睡着又被噩梦惊醒了。

她查过有关资料，望阳镇对面那个国家一直社会动荡，军阀割据，社会混乱，近年来又成了诈骗分子犯罪的天堂，其中大部分诈骗对象是我国公民，为了保护群众生命财产安全，打击诈骗犯罪，我国警方早已行动起来，挥起法律利剑“斩妖除魔”。第六感觉告诉她，他执行的特殊任务与打击境外诈骗犯罪有关。

病魔来的太突然，让她猝不及防。

两人分别一个月后，她所在的重案技侦组接到任务，配合西南边境专案组对一个国外跨境诈骗集团进行网上侦查取证。整整一个月，她和同事们没黑没白在电脑前盯着，运用最新网侦技术全力寻找犯罪分子行动轨迹，寻找破案线索。

按说这种高强度工作她已经习惯了，可是中间有几次她感觉头部隐隐作痛，闭上眼睛休息一会，疼痛才减轻了些。

任务紧急，顾不了很多，她强忍着越来越频繁的头痛和重案技侦组同事们一直紧张工作。

上级把警方卧底人员获取到的诈骗团伙绝密信息提供给重案技侦组，她和同事们根据这些信息，随藤摸瓜通过网络锁定了分布在各省市的犯罪嫌疑人，然后配合各地警方把他们一一抓获，专案组也一举捣毁了隐藏在境外的诈骗集团老巢。

捷报传来，她和同事们从座位上起身一起欢呼胜利，她猛然感觉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三

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病床上，家人和同事们正焦急地围在床前。看到她睁开眼睛，大家的表情转忧为喜。

被这么多人盯着，她有点不好意思，想坐起来，被医生阻止了，医生告诉她，她刚做完第一期手术，现在还处于危险期，不能活动。

她因为脑内血管畸形挤压了脑神经造成病变，过去时不时头痛、做噩梦都是这种症状的反应，因为发展缓慢就没当回事，这次连续加班，用脑过度导致了病变突然加速，已经昏迷了两天两夜，医疗专家进行手术抢救，才勉强把她从死神手里夺了回来。

病情被暂时控制住了，不过还有很大的不确定性，只有顺利做完第二期手术，才能消除性命危险。

她的家人和同事们遵照医嘱，让她保持静养，避免她接触到外界信息，不让任何事情影响或刺激到她。大家在她面前都是轻言轻语，小心翼翼，她的手机也被家人暂时保管起来了。

如果一切正常，十天后，医生就可以考虑为她做二期手术，谁知怕什么来什么，关键时刻起了波折。

起因是她想要回自己的手机，家人一会儿说忘了带了，一会说手机有故障，她看出是不想给她，赌气要拒绝治疗，家人无奈之下把手机送到了她手里。

距离和他分别三个月多了，他说过执行完特殊任务后会上线联系她，想到就要在网上重逢了，她心里激动不已。

打开手机微信时，她心口里还像揣了只兔子一样“咚咚”乱跳，

一个笑脸表情从对话框里弹了出来，然后就是他的一个大大地拥抱动作：我回来了，你还好吧！

她并不正面回答他，回了一个嗔怪的表情：我还等着英雄回来给我讲侦破案子的精彩故事呢？一直没动静是故意吓我吧？

她以为他会解释说他联系她了，她因为没上线没有收到信息。没想到他回了一个抱歉的表情：回来这几天太忙了，很多事都要处理，所以没顾得上联系你。

难道在他心中，还有什么比联系她更重要吗？她心想。不过马上又想到，毕竟他是警察，或许是实在脱不开身，心里也就释然了。

打开视频让我好好看看你变样了吗？瘦了还是黑了？她发去视频邀请，调皮地说。

屏幕里出现了他的画面，看看吧，没变样吧？视频里的他风采依旧，英姿飒爽，精神抖擞，她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

   本来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的病情，怕影响了他的工作，可是因为太兴奋，开视频时忘记了自己是在病房里，他看到了她在病床上很吃惊，语气急促地问，你怎么住院了？身体出问题了？

想遮掩已经来不及了，她故作轻松的告诉他：没什么大病，不过是感冒发了烧，住院打几天退烧针就OK了，放心吧，我和你一样，还有重要任务呢，不会轻易“光荣”了。

 四  

接下来几天，他说领导没有给他安排太忙的工作，他好像很清闲，

大把时间都用在网上陪她聊天上，他们一起回忆过去的美好时光，两个人在校园里生活学习的点点滴滴，他有时也给他朗读精彩的破案小说。

她注意到，他对自己刚刚执行完的特殊任务守口如瓶，他们聊天时他说话不像过去那样流利和幽默了，虽然还是她熟悉的表达方式和口头禅，却感觉有点儿怪怪的。

她努力说服自己，也许是自己生病后感觉上出了偏差！他在视频里陪他说笑，陪她聊天，对于他们过去共同经历的东西，他记得比她都清楚，能有什么问题呢？

他既然工作不忙，为什么没有提出来看她？哪怕是他提出来她拒绝呢？是无心还是另有隐情呢？她其实是有些困惑的，不过并没表现出来。有了他的网上陪伴，她感觉病房里的生活不再那么那么枯燥了。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顺利完成第二期手术后，她的病情出现实质性好转，但还是不能轻易下床。

那天早晨，她在病床上刚打开手机，就看到了一条新闻：不久前，我国警方秘密派出警员，卧底以我国公民为主要诈骗对象的境外犯罪集团，通过缜密侦查，多警种密切配合，各地警方和境外警方联动，破获了一起重大电诈案件，成功抓获犯罪团伙成员，挽回了受害人的上亿元经济损失，解救了上百名被诈骗团伙诈骗和绑架的群众。

新闻没披露太多破案细节，但是她还是通过字里行间判断出与自己发病前参与调查的网上诈骗案有关。同时也留意到，新闻中透露，在侦破这起案件过程中有干警受伤和牺牲。

她心里一沉，不敢再想下去。

再次和他视频时，她向他提起那则报道，问他知不知道那起案子，他摇摇头表示不清楚。并且有意岔开了话题。

她以困了为由，早早下了线。脑海里闪现出泰戈尔写的诗歌：语言的面纱／遮盖着你的容颜／正像那遥望如同一脉／缥缈的云霞／被水雾笼罩着的峰峦。

   她的身体恢复的很快，医生说一周后复查确认痊愈，就可以出院了，她让同事帮她找到了ai(人工智能）的最新成果应用和介绍材料，说这几天在病房里要好好为大脑“充充电”。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她接触过人工智能的产品，不过只限于网上材料收集和检索功能，其它知之甚少，她知道他对ai(人工智能）一直很感兴趣，也是个应用高手，他曾经向她讲述过ai(人工智能）的神奇之处，她那时没怎么上心。这次她没请教他，而是自己摸索学习了起来。

   在十几个ai(人工智能）应用软件介绍中，他终于找到了一种能自动生成数字人的最新软件，这款软件的功能强大倒让她震撼：如果把一个人的样貌、经历、见闻以及思维、生活，说话等固有的方式输入软件，它通过深度思考分析，可以生成仿真数字人，能够模仿输入对象与对方进行网上对话，用输入对象的口气和表达方式，表情习惯与人交流，回答对方提出问题基本不会出现明显破绽。面对面视频交流也不会被对方察觉有假。

那天晚上，她和他又在网上视频，他看她心事重重的样子，就问她遇到什么问题了？

她盯着他说，我想到了一件事，不知你能想起来了吗？他笑了笑说，那要看什么事了，重要的事我会想起来的。

她说我们认识后第二年你在我生日那天送给我的生日礼物，还能想起是什么吗？他挠着头皮思考了好一会儿才回答，也许，应该是玫瑰吧？

她笑了笑不置可否，没告诉他，那次她生日是在病房里度过的，他陪了她一整天，他送给她的是初吻，这么重要的事情，他怎么可能忘记呢？

五

走了一个多小时山路，客车七拐八拐驶入望阳镇，在一个简陋的停车场停下，刚做完两次手术，在加上长时间劳累颠簸，她已经没有力气站起来了，只能眼看着其他乘客陆续下车。

后面座位上的一个小姑娘看到了这一幕，急忙过来扶着她下了车。小姑娘是本地人，以为她是外来游客，热情地说：欢迎大姐来到我们美丽而偏僻的小镇。

她打量了一下四周，感觉犹如置身水墨画里，奇形怪状的大山小山层层叠叠，清澈灵动的水一尘不染，郁郁葱葱的树木、绿植青翠欲滴，风轻云淡，鲜花绽放，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桂花香，给人以神清气爽的舒畅感。

您是第一次来我们这里吧？她被周围景色陶醉了。小姑娘看她弱不经风的样子有些不放心，就试探着问，您来这里是旅游还是找人呢？需要我帮您做些什么吗？

她这才回过神来，歉意的笑笑对小姑娘说，谢谢你帮了我这么多，我是来找人的，麻烦你告诉我去这个单位怎么走？

小姑娘看了看她手机备忘录里的地址：这么巧，这个单位就在我家前面不远，我带您去好了。

小姑娘很健谈，一路上和她聊了很多，她从她口中知道了这座小镇过去因为缺少资源又没有多少土地可种，居民生活都很苦，后来政府引导发展旅游，情况才有了改变，很多居民利用自己的房屋，土地发展起了导游、餐饮、住宿、土特产销售等产业，靠勤劳的双手摆脱了贫困。

手里开始有钱了，一些居民受本地和国外不法分子诱惑，做起了高利润回报或高工资报酬的发财梦，成为邻国诈骗集团电诈受害重灾区。有的被骗的妻离子散，有的被骗的家破人亡，还有居民被骗到邻国限制了人身自由，遭受非人虐待。我国警方近年来及时出手，对诈骗犯罪行为重拳出击，才让猖狂的诈骗犯罪受到遏制。

你要去的这个单位就是省公安厅打击诈骗犯罪专案组，小姑娘自信地说，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呢？她好奇的问，小姑娘说，我表哥就在专案组里工作，他是电脑高手，用最新ai(人工智能）技术破了不少大案，让我很佩服哦！

那他真厉害，她称赞道。其实也不算什么，听说他们组里的警察个个都身后不凡，有勇有谋，前段时间他们破获了一个重大诈骗案，解救了一百多名被骗到境外诈骗集团控制起来的受害者，我们镇子上就有十几个受害者，因为这件事他们还受到公安厅嘉奖呢！

说着说着就到了，小姑娘说我还有事就不陪您进去了，我们刚才加了微信，有事需要我帮忙可以随时联系我，她从心里感激和喜欢这个性格开朗的小姑娘，致谢后记下了她表哥名字后，和她依依不舍分手了。

专案组位于镇政府旁边一处干净整洁的两层楼大院，她站在大门口向里面看去，院子里竟然空无一人。刚迈步走进去，与里面匆匆出来的一个年轻人差点撞个满怀。

年轻人看到她露出不可置信的惊异神情，试探着问，请问您找谁？她随口说出了小姑娘表哥的名字。

年轻人显然有些惊慌，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大门外一辆警车上下来他的同事冲他喊，王东快点上车吧，郑少华的追悼会马上就要开始了。

听到郑少华的名字，她两眼一黑，双腿发软，差点倒下去，王东忙上前一步扶住了她。

刚才是你表妹带我来的，我想你应该认出我是谁了，她尽可能保持语气平静。对不起大姐，我们不是有意骗你，王东语气沉重，表情肃穆：郑哥奉命执行卧底任务，在配合警方抓捕诈骗集团集团头目过程中身负重伤，我们接回来请权威医疗专家接连做了几次手术没成功。他清醒后听说你也做了手术，还处于危险期，怕您得知他受伤的消息情绪激动影响了你的治疗效果，就让我协助他用ai数字人技术合成虚拟场景陪您视频聊天,坚持到你第二期手术后，他前几天让我问了您的主治医生，说是身体基本没问题了，嘱咐我以后慢慢把情况告诉您，才放心地闭上了眼睛，他生前还给您留了一封电子信件，我还没来得及找机会发给您。

她的眼泪无声的流了出来，默默打开了手机，微信里的他笑得阳光灿烂：嗨！你还好吧！今天天气不错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