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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李存伟 ‖ 院落枣花香

来源:本站    作者:李存伟    时间:2025-12-15      分享到:


爷爷家的院落是个三合院,北面三间土坯正房;西边是一间西屋,南边连着猪圈;南面是一间南屋,东边连着门楼,门外是一片空地,沿着墙根有几棵苍老的榆树,像一位忠君长者颤巍巍地守护着家园;门楼的北边是迎门墙,迎门墙的后面是炊烟袅袅的锅台,锅台的西边就是我心心念念的成人腰粗般的枣树,夏季,枣树亭亭如盖,遮蔽着东西两院。

一墙之隔的东院是三爷爷家,我爷爷排行老二,儿时总觉得两家的院落都挤挤巴巴的,因为我爸爸兄弟姐妹七个;三爷爷家两儿两女,人丁兴旺。可尽管如此,从我记事起就没见两家人吵过闹过,印象里好像连个红脸也没有,总是亲亲热热,说话客客气气的。长辈们对我都很好,有什么好吃的都会给。三奶奶家开过小卖部,我经常去买东西,三奶奶要么多给点,要么搭块糖,心里总觉得暖暖的。记得三爷爷家的玉斌二叔是个理发高手,头发长了,都是他给我理,每次理完,我都会把头发茬扫干净,三奶奶就会夸赞我“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如今二叔远在天津,跟儿子、姑娘同住,我则在家乡县城的一中教书,上次他回来探亲,我们曾短暂小聚,彼此感叹着时光匆匆。

当然我还经常帮两位奶奶扫地,扫的最多的当然是枣花。枣树不像榆树那么勤快和善解人意,春天青黄不接的时候,香甜的榆钱粥不知救活了多少人。到了四月中下旬,它才开始睁开惺忪的睡眼,不紧不慢地长出一片片小椭圆形的新芽,伸着懒腰慢慢地舒展,再舒展,长成叶片,让人等得好不耐烦,好不心焦,因为我急盼着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吃到那香甜的脆枣。随后在六月初长出像米粒般的小花蕾,盛开时只有绿豆粒大小,一处处,一串串,蜜蜂也来打趣,嗡嗡地唱着,采着,热闹得很。在纤细的花蕊周围,整齐地排列着五片金黄的小花瓣,娟秀、玲珑、剔透,闻着香甜,但不扑鼻,不像桂花,令人头晕。

奶奶在枣花香和嗡嗡蜜蜂的陪伴下,围着锅台,转着陀螺般的裹脚为一家人忙前忙后,虽是极简单的食材,像什么灰灰菜、荠菜、马齿苋,地瓜、地瓜秧、地瓜叶,榆钱、榆树皮面,玉米面、小麦粗粉,白菜、辣菜、蔓菁、胡萝卜等等,在奶奶的手里都会变得香甜可口。虽我们分了家单过,但在奶奶家吃饭的次数比在自己家多,三叔抑或姑姑都笑着笑我“馋狗不离锅沿!”我嘻嘻作罢,笑话就笑话吧,谁让奶奶做的饭好吃呢?当然我家包了水饺,妈妈也会先捞上一碗派哥哥或者我给奶奶送去,路上总是快跑,恐怕回家晚了,让大家吃没了。有时即便我这顿没来,奶奶也会从她嘴里省出一些饭菜来,用小碗盛了,放在橱柜里,等我来吃,周而复始,从不忘却。奶奶九个孙辈,外孙、外孙女十二个,她对谁心情都是如此,只不过我跑得最勤。还记得我家曾养过一条黑狗,它还逮过黄鼠狼的,也经常在奶奶家的门楼卧着,俗话说:“吃人家的嘴短”,混饱了,也得帮忙看看家。

爷爷是大队良种厂的厂长,为全村的粮食生产保驾护航,他曾经做过邻近八个村的区长,还配有秘书,应该是他老人家最风光的时刻。三姑那时还没出嫁,虽没上过学,却能登台演戏,据说她演老太太最像,惟妙惟肖的,母亲多次在我面前提及,夸赞不已;四姑是女青年突击队的队长,干活任劳任怨,总是第一个出工,最后一个回家,后来嫁在本村,姑夫是个军人,曾参加过越南自卫反击战,四姑什么脏活累活她都得干;分家的大伯和爸爸,嫁出的大姑,闯关东的二姑也都是为了自己的小家不遗余力;三叔则听着爷爷的话,让干什么就干什么,毫无怨言。一家人都具备枣树那坚贞隐忍的品格。

繁花落尽,一串串豆粒般大的绿色小枣,在骄阳似火的天气里蓬蓬勃勃地疯长起来,这时它倒是个急性子,不几天就花生米般大小了,抬头仰望,对着枣儿笑个不停,金色的阳光透过树梢还不让多看。狂风暴雨的天气里,绿绿的枣儿摇动着身体,和枝叶一起,顽强的战士一般,齐心协力一次次战胜风云雷电,有时也牺牲几颗,我心疼不已,诅咒着这坏天气,爷爷奶奶则担心着地里的庄稼,担心着大家的饭碗。

金风送爽,枣树上挂满了成百上千个绿映红的小灯笼。把枝条压得弯弯的,主干默默地挺直腰板,护卫着它的每一个孩子,拽得紧紧的,不让一个早夭。这又不得不让我想到爷爷奶奶,年轻时为生计闯关东谋生,还被迫进过日本人的劳工营,九死一生;回到山东老家,他们则又起早贪黑地劳作:种地,拐磨,织布,洗洗涮涮。农闲时节,爷爷拉着他的织布机去几十里外的东南山,给人送去结实美观的印花布料,换回少许的金钱、地瓜干、花生油等。奶奶则迈着她的小脚,一个月一次徒步九十多里,当天来回,把东西运回家中,维持一家人的生计,一有点时间就搬出纺车吱吱扭扭地纺线,准备一家人的棉衣,从没抱怨过累,从没诉过苦,用枣树皮般皲裂的手抓挠着一切维持生存的东西。苏轼有诗“簌簌衣巾落枣花,村南村北响缫车”,描写的就是这般生活吧!

 红枣熟了,满树的红疙瘩枣昭示着今秋的收获,战胜自然后的喜悦,什么风吹日晒,电闪雷鸣它们都闯了过来,把甜脆可口的果实奉献给它的主人,还有邻里百舍。打枣这样的事,自然是落在我的头上,我身轻如燕,猿猴般闪跳腾挪,学着悟空手搭凉棚,“金箍棒”夹在腋窝下,时不时还耍上一两下。这时奶奶就会大喊:“不要逞能,抱紧树,小心掉下来。高处够不着的就给小鸟留着吧!”她在地上铺好凉席,我在上面施展拳脚,鲜红的枣儿争先恐后地往下落,爷爷奶奶合不拢嘴,夸着今年的枣儿又大又甜,枣晒半干,枣肉暗红,绵软,糯甜,就可以蒸年糕,泡枣茶、酿枣醋,枣还是补气的名贵药材,可谓全身都是宝。红枣加花生,是新人的最爱,每每有结婚的都会找奶奶要一碗,说是“早生贵子”,奶奶总是欣然允诺。谁家生小孩,她就是接生婆,迎接了很多新生儿来到这个世上,但奶奶从不索取任何的报酬。

 爷爷也从来没说过奶奶什么,默默地支持着。晚年爷爷和奶奶搬进狭小的南屋单过,从三姑家贩卖豆油,豆饼。赶琴柏集,采集信息,提供给三姑夫,决定生产的规模,保证着只挣不赔。爷爷年近八十,还能骑自行车带一百多斤的豆饼,生命力比老枣树还顽强。每到新年爷爷看准时机,年前就多多存货,大赚一笔。奶奶总是笑着说:“你爷爷就是个买卖精,我们赚的钱到死也花不完,一辈子不用跟你爸爸他们伸手要钱。”说着便顺手“偷”爷爷的钱给个三角两角的,让我和妹妹、哥哥买冰棍吃,此时的我们觉得是这个世上最幸福的孩子。

爷爷他以诚待客,从不缺斤少两,从不掺假,新年家家买油酥菜,爷爷卖的油从不起沫,不冒黑烟,酥菜金黄,酥脆爽口。所以爷爷做生意口碑极好,回头客甚多,他虽不识字,更不会记账,但三里五村的人他都敢赊欠,以解人家的燃眉之急,也从没听说有人赖账。还真应了“人善增福寿,心静多康宁”,爷爷八十六岁离世,没留遗憾。我总觉得他的去世他是有意为之,因为在他的意念里他不想超过老爷爷的岁数,这便是他的孝。再就是每到清明节他必到李家坟去凭吊,归来闷闷不乐,吃的也很少,他是在用自己方式怀念着先人。奶奶又健在了八年,九十六岁寿终正寝,后世子孙一百多人,一有聚会就谈及两位老人,都赞不绝口。

 而今回老家,几处院落都已无人居住,破败不堪,诉说着它们的孤独寂寞,枣花更兼细雨,点点滴滴,到黄昏,一个思字了得。因为大家各奔东西,在不同的城市、国家过着所谓的富足生活。枣树也因当年三叔翻新房屋时不得不忍痛割爱,走完了它的一生。如今我也年过半百,在超市看到各种品种的红枣,我就会想起奶奶家的枣树,落满枣花的老屋,就会想起慈眉善目的爷爷奶奶,还有一大家子人的进进出出,说说笑笑,其乐融融的场面。

红枣树,你让院落飘香,你让诗人歌唱:“春来迟迟发,秋至硕果挂。人人夸赞它,在果不在花。花似苔米小,酸甜就不辣。枝同铁爪硬,生存就得抓。”

红枣树,奶奶家的红枣树,你让我记住陪着我长大的亲人和老屋,记住回家的路;红枣树,家乡的红枣树,你让人记着童年的点滴故事,记着曾经的朝朝暮暮;红枣树,北方的红枣树,你就是人们心中的牵挂,就是心中放不下的家乡一草一木;红枣树,人世间的红枣树,你永远让游子怀念,拨动着他们思乡的心弦,再次翻新老屋,想回家长住。

院落枣花香,我梦中再一次闻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