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页 > >济宁文学 > >散文 >
济宁文学

「散文」王继法 ‖ 窑火熄处是乡愁

来源:本站    作者:王继法    时间:2025-09-23      分享到:


三尧村,坐落在济宁市任城区李营街道南部,离城区近,西边靠着坡地,东边连着大片庄稼地。我家在街道北,和三尧村隔着十多里地,赶车半个多钟头能到。说起村子的来历,得追溯到明初:左、吕、曹三姓从山西洪洞县迁来,起初各立吕家寨、左家寨、曹家庄,后来三村都烧陶,窑场连成片、村子融成一体,因烧窑叫 “三窑”,日子久了谐音成 “三尧”,这名字揣着几百年的窑火记忆。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的冬天,风刮得跟刀子似的,我和三哥、五哥拉着地排车赶大集 —— 平店集、颜店集、郗庄集轮着跑,车上码满我俩亲手编的竹筐、扎的箩笼,竹篾带着清香味;三尧村陶匠的地排车总挨着咱,装着鑵子、泥盆,还有那会儿最俏的花盆,陶土味混着竹香,在冷风里格外提神。

我对三尧制陶的门道,大多是从挨摊的工匠那儿听来的。闲时蹲在地排车旁唠嗑,他们搓着手上的陶土渣子说:“取土得去村西坡地,别处土要么太沙要么太硬,就这儿的土,攥成团、摔开散,烧的盆才结实”“炼泥得泡五六天,搅成稠粥似的沉底,粗泥做鑵子,细泥做花盆得筛三遍,不然烧出来有小疙瘩”。

三尧制陶本靠鑵子、泥盆立脚。早先庄户人家过日子,谁家没有三尧的陶鑵子?装粮食、腌咸菜,厚实耐用;泥盆更是家常,洗衣、和面、喂猪,粗陶耐摔,磕着碰着也不裂。这些物件是陶匠们守了几代的营生:制坯早年手捏、泥条盘,后来用转轮,手上劲儿得匀、心里得有器型;上釉用本地矿物磨粉调糊,浇或刷都行;最后进倒焰馒头窑烧两宿,陶匠夜里裹棉袄蹲窑边,盯着火苗看温度,红得发紫才够劲,稍差一点一窑活儿就瞎了。凭着这手艺,三尧的陶在任城一带很有名气。

到了八十年代,花盆成了热卖货。庄户人日子好起来,爱种月季、仙人掌,城里人也来集上淘,三尧的花盆就火了。还是老手艺:拉坯周正,口沿磨得光溜不硌手,盆底留漏水小眼,陶土透气不烂根;有的陶匠用小竹刀刻缠枝牡丹,不算精细,却藏着盼好日子的心思。

挨摊的张师傅常说:“做花盆比鑵子费劲,烧窑温度差一点,釉色就发暗,卖不上价。” 我们两个摊位是全集最忙的,总围满了人:买竹筐的攥着筐沿问价,要花盆的举着钱挑样式,我和哥哥们递竹器、算价钱,陶匠们捆花盆、嘱咐养护法,吆喝声、问价声混在一起,是集市上最热闹的光景。

谁料这红火没撑太久。后来机器做的塑料盆、搪瓷盆多了,又轻又便宜,陶鑵子、泥盆没人要,花盆也卖不动了。约莫二十多年前,三尧最后一座窑熄了火,陶匠们放下泥刀窑铲,有的外出打工,有的在家育树苗,制陶手艺慢慢断了档。

我们兄弟仨的营生也变了:我和三哥自 1984 年就成了专业放蜂人,跟着花期跑遍各地,渐渐不再赶那些老集;五哥却把编竹器的手艺传了下来,还添了加工架板、砖板的新项目,直到五年前,他还赶平店集、颜店集,只是拉货的地排车,早换成了省力的电动三轮。

如今再赶平店集、颜店集,见不着三尧的泥盆摊了,我和三哥也早不碰竹器。但我的乡土文化博物馆里,还藏着个八十年代的花盆 —— 是当年张师傅送的,浅褐色釉面刻着缠枝纹,虽有岁月痕迹,却依旧结实。摸着花盆,就想起当年两个摊位前的热闹:陶土腥气混着竹篾香,吆喝声在冷风里飘着,还有张师傅说的取土讲究、烧窑的难,以及我和哥哥们拉地排车赶集的模样…… 那些鑵子、泥盆、畅销的花盆,熄了火的窑、传丢了的手艺,还有我们兄弟靠竹器谋生的日子,都成了刻在心里的乡愁,成了《飘绿的乡土》里一段沉甸甸的记忆 —— 那是三尧村与泥土窑火相守的岁月,是咱庄户人凭手艺讨生活的烟火气,任凭时光流转,都不会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