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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陶成桥 ‖ 石上佛光:嘉祥隋碑的千年低语

来源:本站    作者:陶成桥    时间:2025-09-06      分享到:


1984年,在山东嘉祥县瞳里镇高庙村的佛司遗址,一块沉睡了千年的石碑被唤醒。它就是隋开皇三年的佛造像碑,如今静静立在武氏祠西长廊,高177厘米,宽67.5厘米,厚19厘米,圆首双龙纹在碑顶盘绕,庄严而典雅。

碑的正面,高浮雕的佛像挺立中央,飞天轻盈地在空中飘游,瑞兽伏卧其间,层次分明、栩栩如生。碑的背面,额部刻着“大隋开皇三年十一月丙申朔廿八日”的纪年,下方13行、每行20字,共260字的碑文,碑阴额文:大隋开皇三年十一月丙申朔廿八日:

碑阴正文:夫寔难量地厚薄之势,难寻持杓饮海深波之元靡,究敬八相五奇拉明三有妙,有无形无相王宫,七十不步乐如去八会高山,无说如说员满法界,湛然常窥真断,应物于镜,像道树降魔之能,拓摩服鳥之力,救汾池之神威,摄姜龙淤灵钵,六师摧蜂,群仙归德,四到改迷,十经解缚,九惚崩,淪魔军突伏,建涅槃之大成,济四生于火宅,既沉零舟津梁,苦海转三轮于鹿野,说常乐于霍林,其中陶石成金,驽变到化,清畧彼听数越尘沙者哉,如薜王等卅余人,虽邢女像应无实报,妙胤龙颜之有,承华日角之孙,他人之心躬日月,而以斯人之用心,徽零不改月採消气善始令终减各,今珎敬用金石,仰轨前容之象,金菌肭曜佛,飞蛾投荧,轮迥井噶果,杨普光目嘱零颜,其辞曰。

翻译成白话文就是:大地的厚薄难以测量,深海的源头难以探寻。世人虔诚敬奉佛之“八相”“五奇”,洞明“三界”之玄妙。佛之境界有无形无相的宫殿,纵使行七十步也难及;其喜乐如消逝的“八会”高山般缥缈。佛法虽不言,却如已说尽;圆满遍覆法界,澄明如镜,照见真理,应物无滞。佛具道树降魔、驯伏鸟兽之能,有救汾池、收蛟龙之威。六师外道被摧,群仙归德;四方迷途得悟,十经解缚;破除九种迷惑,魔军溃败。佛立涅槃大业,救“四生”于火宅;沉舟为渡,化桥于苦海。于鹿野苑转“三乘”法轮,于霍林宣讲“常乐我净”。其玄妙能化石为金、化愚为智;哪怕浅尝佛法,功德亦超尘沙。如薛王等三十余人,虽外相未必得报,然皆贤良后裔,心志虔诚,善始善终。今以金石造像,效法前贤;佛光如金菌闪耀,信众如飞蛾投明。愿此善业于轮回中得果,普光普照,瞻仰佛颜 ,其文是对碑阳的解说。

隋碑像一封跨越时空的信,诉说着佛法的玄妙、功德的宏深,也记录了立碑者的身份与心愿。两侧的刻名,是当时参与捐刻的信徒名单,像是一张张虔诚的面孔,在石上留下了他们的信仰与温度。

遗憾的是,这块原本被视为国家一级文物的石碑, 在2023年12月尽管因残损被鉴定为国家二级文物,但其历史与艺术研究价值丝毫不逊色其他隋代一级名碑。  

碑文的开头,就像一声悠远的感叹——大地的厚薄难以测量,大海的深渊无从探寻。唯有佛法,能让人心超越“三界”的玄妙,窥见无形无相的王宫。修行者以澄澈之心观照万物,如镜映影;佛在道树下降伏妖魔,以灵钵收服蛟龙,令六师折服、群仙归德,让迷途者醒悟,让苦难者解脱。佛法如桥,渡人于苦海;如法轮,转动于鹿野苑,宣讲“常乐我净”的境界。

在这碑文中,薛王等三十余人,虽未必因外相得福报,却以“龙颜”“日角”的高贵血脉,延续着虔诚的信仰。他们的善心如日月般恒常,不因时光流转而减损。于是,他们以金石为材,仿前贤造像,让金光如菌芝般闪耀,让信徒如飞蛾投光般追随,祈愿在轮回中结出善果,在世间传递佛的普照之光。

从历史的角度看,这是一块诞生于隋初的石碑,距离隋朝统一全国仅有六年。它见证了佛教在鲁西南地区的早期传播,碑上的姓名与描述,勾勒出地方士族与佛教信仰交织的图景,填补了隋代社会史研究的空白。

从艺术的角度看,它融合了高浮雕与线刻的技艺,佛像衣纹流畅,飞天飘带灵动,瑞兽肌肉纹理细致入微。它的造像风格兼具北朝的庄重雄浑与南朝的灵动细腻——佛像身躯仍带着北朝的挺拔感,但衣袂褶皱的曲线更柔和;飞天的姿态突破了北朝的规整,飘带缠绕更具动感,呈现出“南北融合、向唐过渡”的典型特征。与河南“李舍隽夫妻造像碑”相比,二者都弱化了宗教威严、增强了人文气息,但嘉祥碑的瑞兽造型更本土化,少了外来艺术的生硬感,更贴合鲁西南的审美传统。

从文化的角度看,碑文以“赞佛法、述心志”为核心,既体现了隋代佛教“救世渡人”的教义,也反映了地方信徒“以金石载信仰”的心理。这是隋文帝杨坚大力扶持佛教的时代背景下,民间对国家宗教政策的直接回应。同时,作为嘉祥石雕的早期代表,它承接了当地汉画像石“以石为媒、以刻叙事”的传统,“文字+图像”的形式,为后世嘉祥佛教石雕奠定了“图文互证”的创作范式,与嘉祥“汉画像石之乡”的文化基因一脉相承。

从书法的角度看,碑阴碑文与额文均为楷书,端庄规整中兼有“隋楷尚法”与“隶意残留”的过渡特征。横画起笔多带方笔,收笔略顿,保留北朝的刚劲;竖画挺拔,撇捺舒展,已有唐代的气象。结构上,字形方正匀称,重心平稳,笔画排布紧凑而不拥挤。与“邴法敬造像碑”相比,嘉祥碑的楷书更浑厚,横细竖粗对比明显,隶意残留更多,风格偏向“颜体”的宽博;而与“李舍隽夫妻造像碑”相比,它更具“书写性”,少了刻意雕琢,更能体现隋初民间楷书“规范与灵动并存”的真实状态。它填补了隋代早期楷书风格演变的实物空白,证明隋初楷书已呈现“地域分化、多元发展”的态势,为唐代楷书“法度确立”提供了前期实践基础。

嘉祥隋开皇三年佛造像碑,是隋初佛教复兴的重要实物遗存,存世极少。它的独特地位体现在三个方面:其一,它是开皇初年佛教造像的稀缺遗存,填补了实物断层;其二,它是北周至隋代碑刻风格转型的过渡样本;其三,它是早隋山东佛教圈区域联动的关键坐标。即便因残损降为二级文物,其历史与艺术价值仍不输一级名碑。

它不仅是研究隋代佛教艺术和书法史的重要资料,也是研究隋初社会历史和宗教信仰的珍贵见证。在未来,我们应当以多学科的视角,继续挖掘它所蕴含的历史文化信息,加强保护与展示,让更多人能够走近这件隋代艺术的瑰宝,感受那穿越千年的信仰与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