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李兴甲 ‖ 圣井盗泉根相连
“圣”与“盗”,一阳一阴,本似水火难容。然若置于两千余年前同根而生的柳下惠、柳下跖兄弟身上,这判然之别便显出了历史的褶皱与人世的幽微。
素有“孔孟桑梓地,文明礼仪邦”之誉的山东省邹城市东南约二十公里处,绿意深锁。一座始建于春秋的千年古村——看庄镇柳下邑村,便悄然栖身于此。村中,二百余株历经数百年乃至千载风霜的猪牙皂古树虬枝盘结,浓荫匝地,如沉默的卫士,守护着这片土地悠长的记忆。此地,正是“和圣”柳下惠与其弟柳下跖的故里。今日村名“柳下邑”,源起清末秀才王金奎的感念,追忆此乡曾为柳下惠食邑。一脉清溪穿村而过,将其自然分隔为东、西柳下邑。
村中流传着兄弟二人的轶事,尤以“和圣井”与“小柳泉”的传说最为鲜活,口耳相传,历久弥新。
相传春秋战国之际,柳下邑连年大旱,赤地千里。烈日舔舐着龟裂的田畴,禾苗焦卷,连村南那口原名盗泉(亦称响马泉、饮马泉)的水源也几近枯竭。村民祷天祈神,望眼欲穿,却不见云影,唯余绝望如影随形。村中一位德高望重的皓首长者,忧心如焚,终日为求甘霖奔走于焦渴的乡野。一日,心力交瘁的他斜倚村东一株苍虬的皂角古树下,望尽枯槁的村落,悲从中来,不觉老泪纵横。恍惚间,沉入梦境:但见“和圣”柳下惠脚踏七彩祥云,飘然而降,慈目低垂,蕴满悲悯。圣者轻抚长髯,凝视古树,声若清泉:“此树通灵,深荫庇佑,冠盖之下,必有甘泉可解万民之渴!”言毕,身影渐淡,如轻烟融入云端,杳然无踪。长者悚然惊醒,梦中景象历历在目。不及细思,急召村中青壮,于古皂角树庞然的冠影下奋力掘进。锄镐起落,土石渐润,终闻汩汩之声——一股清泉裹挟着地底的凉意,喷薄而出!水色澄澈,甘冽如饴。久旱逢霖的村民奔走相告,雀跃欢腾,匍匐于地,叩谢“和圣”托梦赐井之恩。此井遂得名“和圣井”,自此成为村庄不竭的血脉。
村南那口泉水的命名,则折射着历史的另一重光影。它原名“盗泉”,关联着柳下惠的胞弟——柳下跖。这位率众抗争的豪杰,在统治者的笔墨下被污为“盗”。《尸子》所载“孔子过于盗泉,渴矣而不饮,恶其名也”,正是此泉,成就了“君子不饮盗泉之水”的千年典故。因柳下跖被后世尊为“响马”始祖,此泉亦名“响马泉”。后村民觉其名不雅,复改称“饮马泉”。
光阴流转至清末,秀才王金奎踏访故地。他伫立斑驳的和圣桥头,凝望汩汩流淌的饮马泉,眼前仿佛浮现柳下惠在此躬耕传道的身影——岑鼎立信的诚义风骨、坐怀不乱的道德清辉,仍在闾巷间口耳相传;而其弟柳下跖那“盗亦有道”的烈性与抗争,亦如地底潜流,在这片土地上激荡着悠远的回响。王金奎抚摩桥栏古石,心中豁然:兄弟二人,一“圣”一“盗”,名动古今,实同出一源。和圣有井滋养桑梓,其弟岂能无泉相伴?“饮马泉”之名虽直,终觉未能尽述其与乡土、与这对传奇兄弟的深厚渊薮。思及柳下跖在族中行次居幼,村民口传轶事亦常昵称“小柳”,一个温润而包容的名字在他心中油然生发——“小柳泉”。遂即挥毫,赋诗以铭:“和圣有井盗有泉,大柳小柳根相连。岑鼎立信千古风,盗亦有道万口传。”
汩汩不息的和圣井与小柳泉,如同村庄跳动的双脉,无声地诉说着千年的沧桑。柳下惠兄弟那看似迥异却同根共生的传奇,与村中数百载皂角古树的年轮一同生长,深深烙印于乡民的集体记忆,代代绵延。
如今,村东村西新植的数千亩猪牙皂林郁郁葱葱,在古树的凝视下拔节生长,这片土地正续写着新绿的诗行。而最深沉的纪念,莫过于村东悄然伫立的两株新柳。乡民特意选栽一粗一细两株树苗,并肩而立,根脉在地下悄然相连。春风过处,柔枝轻飏,仿佛和圣的仁德与盗跖的烈性在低语对话;它们相依相伴的剪影,无言地诉说着这片乡土对历史复杂面相的包容,以及对血脉亲缘的永恒珍重。此非寻常风物,实乃柳下邑村为这对“圣”与“盗”的传奇兄弟,树起的最朴拙亦最深情的无字丰碑。
昨日残荷
以文会友,品茗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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