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玉慧 | 芝麻叶的味道
在我小的时侯,土地已分到户了,分的土地不集中,也只能因地制宜种庄稼。北岭南坡种花生地瓜,东河涯畔种大豆棉花;东南平原水浇地,小麦玉米收两茬;东北丘岭小地块,种上绿豆和芝麻。庄户人一年四季的忙,春种夏管秋收冬藏。夏季庄稼长得快,不是翻地瓜秧子锄草,就是玉米地里耪地灭茬,“干锄棉花湿锄麻,不干不湿锄芝麻”,好像有永远干不完的活。我娘总说:“丢下大镢摸起镰,放下锄头扛起锨”。
小时的我也跟着大人去干活,贵在掺乎呗,这块地里刨完麦茬,又去那块地擗棒子叶,北岭干完又下南坡。
南坡芝麻地里草长荒了,我娘领着我和大姐二姐三姐姊妹四个去拔草。草快拔完时,也不记得谁提出来,说摘些芝麻叶回家做菜吃。我当时正拿着刚熟透的芝麻往嘴里弹芝麻粒,吧嗒着嘴巴吃得正香呢,一听说芝麻叶做菜吃,心里想着芝麻这么好吃,那芝麻叶肯定也好吃喽,就猴戴草帽的跟着去摘芝麻叶。我也分不清是老是嫩,遇手里就薅一把,高兴的举着递给我姐,我姐看了一眼说:“一边玩去,你摘的什么花花叶,净捣乱”。
“哼,还嫌乎我呢,不让干正好!”我继续嗑芝麻粒吃去。
娘几个摘了大半叉头的芝麻叶就收工了。回到家里,我娘拉风箱锅烧水,我二姐清洗芝麻叶,待水开后放锅里先淖水。我兴奋的跟前跟后的忙着看,就想知道芝麻叶怎样吃法。芝麻叶倒热水锅里立马变成栩绿的颜色了,我二姐在热气腾腾的笼罩下拿笊篱翻个,翻过来的芝麻叶让热水煮熟后又变成黄不啦唧的颜色。
我娘说:“好啦,用笊篱搭出来吧”。我二姐双手握着笊篱把捞起芝麻叶,那黏稠的灰褐色的水顺着笊篱的缝隙哗哗的流了下来,那情形让我突然间觉得像生产队里下粉条时的场景。
我二姐把淖好的芝麻叶用凉水一遍遍过滤,用双手使劲把那黏水往外挤,然后把一团团的芝麻叶用刀切均匀了放进锅里,添水后放入豆糁子和盐,开始烀芝麻叶菜豆腐。
我蹲在锅门口,看着锅底下的柴火随着风箱咕哒咕哒的响,通红的火焰也带着节奏呼呼地烧得正旺,烤得脸蛋也热乎啦地红朴朴的,脑子里想着芝麻叶到底是个什么味呢?
锅里的水咕噜咕噜地开了,芝麻叶菜豆腐做熟了。我努力吸囔着鼻子,并没闻到什么芝麻的香味。二姐用铲子来回翻了几遍,又尝了尝菜的咸淡,然后盛搪瓷盆里端上桌开吃。我迫不急待的先尝为快,夹一筷子放进嘴里,嚼了一口呆了下来,香味无穷的期待瞬间破灭了,“哎呀,还芝麻一一叶,这么难吃也!”,我茫然失措地看着我娘、我姐,他们都表现出一副很好吃的样子,只好转脸问我哥:“好吃吗?二哥”。
我二哥摇摇头说:“不是太好吃”。我松了一口气,总算有人跟我站一边了,对呀,就是不好吃,有点发涩带点苦头,往下咽的时候还拉嗓子,而我娘我姐她们怎么能吃的有滋有味的呢?她们用煎饼卷上一大包芝麻叶菜豆腐,大口地吃着,顺畅地咽着,还说好吃好吃。看我吃得愁眉苦脸难以下咽,我娘熊我说“饿得轻!”
俗话说:“虎恶狼恶,没有饿恶。”我娘经历过旧社会饥寒交迫的苦难生活,过过“半年糠菜半年粮”的苦日子,为了填饱肚子,什么样的野菜都吃过,什么样的树叶都吃过,连树皮都扒了吃过,那掺了豆糁子的芝麻叶菜豆腐,对于我娘来说岂不是美味吗?
我大姐出生在上世纪五十年代,二姐也出生在三年困难时期,小时候都经过吃不饱穿不暖的年代,我三姐小时侯手和脚冬天时都冻烂,通红肿胀遇热疼痒难耐,哭着叫着也不敢挠一下。而我和二哥是七十年代初期出生的孩子,那时家庭条件已逐渐好转,根本没尝过那挨饿的滋味。
时过境迁,当与我娘讲起当年吃芝麻叶的时侯,我还是追问:“当年到底是谁出的点子吃芝麻叶?为什么芝麻叶里有黑不溜秋的黏水子?如果用肉炒着吃是不是喷香?”对于我的一大堆疑问,我娘仍然笑嘻嘻地回答:“芝麻叶不难吃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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