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大于鱼 ‖ 组诗
在明教寺
人们争着献上新年里的
第一炷香。
鼓声鱼贯,心中欢喜有如春风载奔。
细嫩的灵犀正穿越宫墙。人群中众多毛绒绒的眼睛已形成潮水。
女儿不识殿前弥勒,她更喜欢石鼓中
相互猜谜的一双麒麟。
是否可以说,
她爱古典的神迹胜过虚构的皮囊。
以此类推
当金柝响起,将军亲手射出杀人的羽箭。
青梅中微小的慈悲
被白脸的人拿来煮酒。
那时月色浅淡,
佛法不可渡人。
露天电影
稻草堆里,月亮在躲猫猫。
二叔和他的狗都挂着一对警觉的红眼睛。
配乐从大喇叭里传出来。
漩涡般的梦境
古典又晦涩。身体里响起鼓点。
舅舅的自行车还在飞驰。
“露水,露水!”
我们已经顾不上说话,海水和星辰卡顿
在破了洞的白色被单上。童年记忆
到底是银河还是黑洞?
时间的吞噬形成后,那些加速的粒子
就慢慢取代了爱
和亲人。那跳帧的银幕如同一生。
“求求你了,别动刀子。
我,我,我还要做人。”
小学同桌的亲姐姐,在那个寒冷的深秋之夜
选择了隐忍。她的嘴巴里
含着一颗正在坍塌的中子星。
瓢 虫
摆好自己的内心
没有什么不好,整整齐齐地摆好。
无非是多一些或少一些星辰。
像修整一垄过时的庄稼,
像佛陀过河时,一根芦苇,被另一根摇醒。
天使变成虫子,觉得翅膀多余,
他们就忍住不叫。
错过了蝴蝶,还有蜜蜂,
错过了蜜蜂,还有蚰蜒、孑孓、蠼螋、蜉蝣……
只有菩萨心肠的人,
才能叫出这些蜿蜒曲折的名字。
当你被鸟雀衔走,
才会明白一生短到不可语冰。
有幸见过花朵的,还以为那是镜中的自己。
瓢虫的背上
只有一半是清醒的,另一半
正在噩梦里长出斑点。
西湖的罗曼蒂克消亡史
窗外鸟鸣盛大,
酒店的枕上有冠盖,头上有雪,
梦境中弥漫丝状物的山水。
太守峨冠博带,罔顾林中羽色,
他拥有修缮的乐趣。直到暮年到来,
他在空旷的椰林中才玩起自己的游戏。
不合时宜的时候,唇舌
无处可以躲避密林中诡谲的落英。
在湖水中,我听见烹炸的油花正淋漓
落在湖中鱼妩媚的软腹上,
那是我多情的锦鲤。青白两字,当时还只是两股妖气。
书生眼中只有苏小小一样的美人,
看见湖水,
是中年之后的事情。
断桥上的歌吹,御马送达的盒马鲜生
和古文中的蟹螯一起
构成多余的仪式。被得了功名的人
佐以雄黄,一饮而尽,英雄气弥漫开来。
阿里云覆盖着年轻的杭州湾。
你好,安大
怀抱鲜花的老教授欲言又止。
保洁员没有办法同时拥有一部偶像剧
和一片多情的凤尾竹林。
你觉得钥匙是东风,就拿出来试试。
保安先生,我知道你擅长手语,
但是我听不懂,
我梦里的枕上全是枯枝和蝴蝶。
巴甫洛夫的口哨牵一发而动全身,
嘘——嘘——
大厅里走出餍足之罪和轻灵之罪。
亲爱的故人啊,你遗忘了太多的好山水,
夹竹桃已经无辜地长大。
我一生中仅有的钟磬之心
直达长江西路,长度约等于十年的海水。
如果你也可以听见
树犹如此的喧哗。被黑天鹅改变的
只是一只勤奋的蝉蛹。
它爬上几个美术字:“安大,你好”,
它会惊讶于自己突然成为森林。
入伏记
溽暑来临,绣球花自行枯萎,
双关语暗藏互文。
往事戛然而止的时候,悲观主义者睡不着了。
时间的本质就是汗水?
时间成为猎人最大的成本,
食仅果腹的螳螂竟然是个哑巴。
蝉鸣之中再无空旷之物,
何必为前世惊恐万状。
何必在敌意面前闭上眼睛,听人笑语。
何必把三千尺的瀑布
当成盟约。
葫芦放弃了草窠(这也是一场大梦),
和蝴蝶等重的白话版《南柯记》里,
一只人间的蟾蜍正翻越稻田返回故乡。
它额际的白发
慢慢成了毒药。
北城新年读特朗斯特罗姆
我很难读懂一句话里
风声鹤唳的隐喻,他们一次次扰乱军心。
语言和时间,呈针叶形。
来自一位娓娓道来的邻居,
他就住在对面,暮色中,他头发花白。
中风的上帝
赋予一根拐杖悬崖般的深情。
我试图避开修辞中花蜜的部分,
你只是盯着我,
密林深处,天籁蛊惑着诗歌的练习。
你借着神谕告诉我:红色是不可多得的,“患白化病的星星站在涌动的黑暗湖上”*
他的瑞典口音里,一列军队刚走过中央大街。
*特朗斯特罗姆诗句。
武王墩
两辆车在村道上相逢,
他们仄着身子,把腰肢尽量收紧,
像楚王宫里
两个不谙世事的少女
手捧着灯盏,欢闹着穿过回廊。
世上总有一群可爱可亲的人
长着风筝一样的眼睛。
武王墩四周已遍布电网,
考古队旌旗烈烈,
他们计算着文物出土的日子。
考烈王名熊完
——这个总是被误解的王,
在历史的森林里回忆往事,
揣摩不了自己的高贵身份。
如同一个诗人费力摆下的词语。
古人厝火积薪,
为来世想好了唯一的可能。
反正是钟鸣鼎食啊:
虎子、玉衣、金币、煮食的豆,喝酒的罍,或者
无数细腰肢的女人。
幽暗就是从大地深处取出火来。
大地又何曾清明,
一直遍布狼烟,阴谋不断。
我在凛冬将至的午后到达,
心怀敬意。
这心怀敬意也是阴谋的一种,比如
摸金校尉在月色下焚香,
再用炸药轰开墓室的门。
淮 河
我想写一写淮河,比如
理水、观塔、斩龙、开山、夜渡、坐化、赴死的男人,
还有
抱禾、生炊、箪食、濯足、窥荷、种豆、待字的女人。
民国三十三年春,梨花尚小,
祖姥姥背着一袋发黄的梨膏糖渡淮。
祖国前途未卜,
比起历史上的伟人,她更加仓皇无措。
为撑船人唱了一首《摘石榴》
——那是流传于蚌埠乡下的民歌小调,
就算抵了船钱。
从怀远到凤台,再到瓦埠湖边一个小村落,
她把北方的血脉生下来。
在我的家族史上,祖姥姥靠一己之力,
让淮河往南改道了两百华里。
雪 夜
大雪碰我的窗,这是故乡乔装来访。
巢穴越空阔,悔意越无垠。
此处的中年是秘境,也曾是逆鳞。
我常常陷入炎症般的睡眠之中。
鸟鸣中掺杂的静音模式
是一部天书字谜。流浪的猫群远远避开
过渡句中的自己。
黑夜在四倍快进,神迹匮乏。
哺乳体的短消息深夜传来乡音
和惊悚的风声。
当年带着酒意的远行,
奶奶说,那真是猪油糊了心。
这样一个风雪之夜,
有腊梅身体中的药香溢出。亲人唤我,
如唤病中的猫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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