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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商海蠡测 ‖ 人在江湖

来源:本站    作者:商海蠡测    时间:2025-04-12      分享到:


写自传是不容易的,特别是贴近有关脱离不久的工作单位和社会的部分,不仅是因为曾经因缘际会的关系人还在,各种纠葛、忌讳、藩篱的影响力还如藤蔓约束着作者的思想,笔力便不能奔放自如,即使写来也难免笔枯神失,有违原意。

读过王鼎均先生的回忆录四部曲之四《文学江湖》,较之前三册明显失色。虽然写作此篇之时,王先生一去三万里,全家移民美国,自然心中少了不少的羁绊,但禁锢了先生三十年的壳毕竟不是想脱干净就能脱干净的。正如他引用的一则笑话:有些话到死也不能对人说!

作者说:中国文坛三十、四十年代文人相轻,有党派门户;五十、六十年代文人相害,侦查告密成风;七十、八十年代文人相忘,各自忙着赚钱。这大概也是大陆文坛的风景,只不过是晚了许多年。

幼年时期,作者见过隐士一样的自耕农,他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何有于我哉!”于是,这颗自由自在的种子便在心里扎根发芽。

看惯了老油条,老狐狸,老江湖暧昧嘴脸的作者,在1976年51岁上毅然选择了退休,从而找到了一个不受生活约束的“新我”,开启了后半生“惟心所造”的文学创作之路。

在回忆录的最后部分,作者说出了一段重要人生经验:我已四十七岁,人生中一切奇迹都已不会发生,我生命中应该出现的人都已出现,所有应该付出的热情幻想都已付讫。不是吗?当年24岁的作者被命运像“一粒粟”一样被倒进台湾的“大米仓”时,等到码头上人群散尽,“我回头一看,码头的另一端,竟然站着我的妹妹。”这就是命运的奇迹。

在《我与文学的未了缘》中,作者说:我感谢世界上有文学,感谢我有机缘投入文学。不是吗?初到台湾的作者得到一张身份证后,只觉得一身轻松,以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作者说:我投稿很勤,从未接到退稿。前后化用了五十几个笔名。这些副刊养活我,补助我一家。作者从此步入了贩文为生的道路。

1949年,初到台湾的国民党站定脚跟,靠了两件大案,一是“二二八”事件慑服了本省人,二是烟台联合中学冤案慑服了外省人。整个五十年代,台湾号称“恐怖十年”。外省人都生活在白色恐怖之下,作者寄身于国民党党部治下的文化单位,更是整日里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艺术最大的奥秘在于隐藏”,这句话成为了作者能够独善其身的不二法门。在“中广”,作者认识了台湾文艺界的领路人张道藩和他的三位助手,虞君质、李辰冬、赵友培。而显然胡适对作者的文风影响最大,“他使用排比、反复、抑扬顿挫,常使我含英咀华,他有些话含蓄委婉,依然震撼人心,明白流畅而有回味。”

1952年,作者29岁,任“中国广播公司”专业作家。诗人、书法家、三民主义理论家、总经理魏景蒙的一首《驴德赋》颇能让后人看出当年“中广”人物的传统精神面貌:“木讷无言貌肃庄,一生服务为人忙,只知尽责无轻重,最耻言酬计短长。任意人怜清耿介,献身世用志坚强,不尤不怨行吾志,力竭何妨死道旁!”

作者回忆说:我在“中广”那六年,感觉台湾如同一望无际的荆棘丛,我置身其中,姿势必须固定,如果随便举手投足,就可能受到伤害。于是,我决心参加探险,从此我这条小鱼离开了张道公的龙门,游向江湖。作者开始给台北的报纸副刊写“小方块”,“以白话为淀粉,文言为钙质,欧化为维他命,长养我的写作生命,副刊方寸之地成了我的练习薄。”

1960年蒋公三度连任,他当选后在国民大会发表演说,承诺给台湾“更多的民主、更多的自由”。我们写方块字的人最先知道,更多的民主、更多的自由重点不在“多”字,重要的是那个“更”字,民营报纸步步拆篱笆,踩红线,挖墙脚,掺沙子,岁岁平安,民主墙如活动屏风,当官的一夜醒来,发现又得让他三尺。

于是,台湾文学六十年代蔚为大观。纪弦、痖弦、管管、大荒、杨牧、余光中、洛夫、覃子豪的诗大量出现,姜贵、张爱玲、於梨华、琼瑶、钟肇政、七等生、聂华苓、隐地、白先勇、蔡文甫、齐邦媛、西西、李昂、东方白、施叔青、陈映真、陈若曦、张菱舲的小说、散文开始影响世界文坛。

1953年9月,台湾开始第一个经济建设计划。国民政府驻联合国“大使”蒋廷黻回台北述职,他在三军球场对三千听众说:“这个国家曾经由军人管理,由学人管理,都没有管好,现在让商人试试吧。”建设台湾优于收复大陆,政策大转弯。国民党抛弃计划经济,比大陆提前三十年。

作者说:五十年代,台湾号称恐怖时期,特务用“老鹰扑小鸡”的方式工作;六十年代,特务改为“鸭子划水”,虽然仍在戒严的威权之下,气氛轻松了许多。整个五十年代,我息交绝游,只有同事,没有朋友。每日里“出门惘惘欲何之,白日昭昭未易昏。”我想我得了忧郁症。

六十年代,台湾经济开始起飞。1962年10月,台湾电视公司开播。国民党向来反对传媒商业化,蒋公当年说过,办文化事业赚钱,“还不如去做贪官污吏”。可是国民党主导的电视时代,“中视”、“台视”、“华视”三家都是商业电视!于是,党性泯灭,社会分解,传统颠覆,终于重新洗牌。

在谈到商业社会对民众传统思想的瓦解时,作者总结到:五十年代,雷震殷海光花了十年功夫没做到的;六十年代,李敖柏杨花了十年功夫没完成的;七十年代由商业电视毕其功于一役,三家电视公司“祸在党国”,功在人民。这是一个美丽的错误。这更是社会发展变动的规律。

作者曾当面对监视他的特务掏心掏肺地说:我本是内战的残魂剩魄,来到国民党的残山剩水,吃资本家的残茶剩饭,三十年来看遍了多少人为党国牺牲,也看遍了多少人使党国为他牺牲,党国左手来右手去,以不足奉有余。我们是各有姻缘莫羡人,纵然台下一条虫,我是益虫,不做害虫,我们依然支持国民党,只有在国民党治下我才有做一条益虫的可能。

1978年9月,时年53岁的作者从松山机场飞离台湾,再也没有踏上祖国的土地。

他放飞了自己的人生,走进了另一个全新的江湖。从此打开了一个文学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