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农村盖房总要先夯实地基（我们老家叫地巩）。那会儿没有机械，全靠人工。唯一的家什是夯——一块青灰色的石圆柱，侧边用铁丝捆着根比柱身长出半米的硬木棍，夯底边上凿有眼，绑上几根二米左右长的结实的绳子。掌夯者攥着木棍，其他人拉着绳子把夯拉起。

       打夯既是力气活，更有其技巧。夯底系着四六根粗麻绳，得四到六人甚至更多的人合力拉起，抛向空中。这时掌夯者便是灵魂人物，他既要牵稳木柄控制着夯的抛高，又得瞅准落点，让夯石像长了眼睛似的，在地基上砸出均匀的深痕。

      为了让众人劲儿往一处使，聪明的庄稼汉们便吼起了歌谣——这就是"夯歌"。夯歌领者，应是位才思敏捷的长者，在他的带领下，会把热火朝天的气氛逐步烘托起来。打到高兴处，人们把夯能抛到近一人多高，掌夯人只能托住夯底。

       夯歌其领者多是嗓门亮、脑子活的老把式，既多有原始版本，又有即兴的编词，吼喊的词话但均都很有朴实。其它众人为和者，则在夯石起落间齐声应和，短促的号子像鞭子似的，抽打着节奏。

        夯歌没谱没调，却有讲究。领唱时提夯，和声时砸下，一领一和间，夯石起落得愈发齐整。

        据老人说，我们村里的夯歌分两个流派。老派以铁牛爹为尊，据说唱的尽是些"日出而作"的老词；新派则数玉柱哥，词儿里多了些"齐心协力"的新调。

       我只听过玉柱哥领的夯歌，那调子至今还在耳边打转：

      领:"哎——咱们一起拉起夯呀！"

      和:"嗨哟嗨！"

      领:"脚底下要踩稳当呀！

      和:"嗨哟嗨！"

      领:"一夯挨着一夯打呀！"

      和:"嗨哟嗨！"

      领:"齐心协力力量强呀！"

      和:"嗨哟！嗨哟！嗨哟嗬！"

      领:”大家加油干呀”

      和:“嗨呦嗨”

     “给东家省顿饭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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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领者与和者紧密交叠在一起的，领夯人喊的，忽高忽低；众人的和短促有力。

      打夯的汉子们赤着膊，汗珠顺着脊梁往下淌，砸在土地上，和着夯歌的节奏，溅起细小的烟尘。围观的娃娃们也会跟着起哄，好不热闹。

       现如今，盖房早用上了机械，石夯成了收藏品。夯歌也成了稀罕物，回荡在人们的记忆中。只有在老人们的话语里，才能偶尔听见几句"嗨哟嗨"的残音。

     夯歌里藏着的，不只是打夯的调子，也是一群庄稼人围着一个目标使劲的热乎气吸，这些都充满着劳动人民的智慧。

      有时，我偶尔会梦到那粗犷的号子从远处传来，忽高忽低。醒来趴在窗边，只会听到楼下汽车的鸣笛声。这才想起，那夯歌，早已融入了岁月深处。但我仍十分怀念那动听、有力的夯歌！